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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文學是由歷史本身的特點而來的。什么是歷史?說歷史“是有生命的東西,是活的東西,是進步的東西,是發展的東西,是周流變動的東西”①。歷史的進程是由人的活動構成的,而歷史上的每一個人都曾是有血有肉的。但由于歷史的不可重復性,后人是不可能完全再現的。隨著歲月的流逝,史家們載之于冊,則往往成了枯燥乏味的故紙陳編,而且越久遠的歷史,其真面目就越模糊,那些活生生的東西早已隨風飄去,“荒冢一堆草沒了”。所以要想盡量地走進歷史,盡量地觸摸和感受真實的歷史。一是有賴于歷史學家們對歷史記載的藝術性的表述,即對歷史的細節描寫和藝術加工等;二是有賴于文學的補充,從文學中尋找和體會歷史的生命力。這兩個方面,也就是歷史文學所要闡述的問題。
一、第一個方面,即對歷史記載的藝術性表述方面,白壽彝先生已有比較確切的闡述。早在1981年,白先生在“談史學遺產答客問之四———談歷史文學”一文中就指出:歷史文學除指“用歷史題材寫成的文學作品”外還有另一種含義,即指“歷史學家對歷史的文字表述”②。在1983年出版的《史學概論》中白先生又作闡述“歷史文學有兩個意思。一個意思是指用歷史題材寫成的文學作品。另一個意思是指真實的歷史記載所具有的藝術性的文字表述。我們這里所說的歷史文學是用的第二個意思。”③在1986年出版的《中國史學史》第一冊白先生再作闡述:“就文學而論,它可以包含兩種歷史文學,一種是用歷史題材寫的文學作品,其中允許有為了藝術上的需要而進行的虛構。又一種歷史文學,是有一定藝術水平的歷史記述。”④白先生所說的即我們常說的“文史皆長”,這是中國古代史學中的一個優良傳統,成就亦高。中國古代史籍中像《左傳》、《史記》、《資治通鑒》等都是這方面的代表作。白先生將其成就歸納為大致五個方面:寫人物、寫戰爭、寫場面、寫語言、寫世態。
寫人物方面的成就以《史記》為最,《史記》首創記傳體,以人物傳記為主體,塑造了許多形形色色、生動形象的歷史人物。如《酈生陸賈列傳》中寫酈生初見劉邦時的情景:“酈生至,入謁,沛公方倨床使兩女子洗足,而見酈生,酈生入,則長揖不拜,曰:‘足下欲助秦攻諸侯乎?且欲率諸侯破秦也?’沛公罵曰:‘豎儒!夫天下同苦秦久矣,故諸侯相率而攻秦,何謂助秦攻諸侯乎?’酈生曰:‘必聚徒合義兵誅無道秦,不宜倨見長者。’于是沛公輟洗,起攝衣,延酈生上坐,謝之。”⑤描寫得十分精彩,書中人物呼之欲出。又如《白起王翦列傳》中對王翦、秦始皇形象的塑造:“秦將李信者,年少壯勇……始皇問李信:‘吾欲攻取荊,于將軍度用幾何人而足?’李信曰:‘不過用二十萬人。’始皇問王翦,王翦曰:‘非六十萬不可。’始皇曰:‘王將軍老矣,何怯也!李將軍果勢壯勇,其言是也。’”于是王翦稱病歸老,李信初勝,后被楚軍大敗。“始皇聞之,大怒,自弛如頻陽,見謝王翦曰:‘寡人以不用將軍計,李信果辱秦軍。
今聞荊兵日進而西,將軍雖病,獨忍棄寡人乎!’王翦謝曰:‘老臣罷病悖亂,唯大王更擇賢將。’始皇謝曰:‘已矣,將軍勿復言!’王翦曰:‘大王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萬人不可。’始皇曰:‘為聽將軍計耳。’于是王翦將兵六十萬人,始皇自送至灞上。王翦行,請美田宅園池甚眾。始皇曰:‘將軍行矣,何憂貧乎?’王翦曰:‘為大王將,有功終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向臣,臣亦及時以請園池為子孫業耳。’始皇大笑。王翦既至關,使使還請善田者五輩?;蛟?‘將軍之乞貸,亦已甚矣。’王翦曰:‘不然。夫秦王忄且而不信人。今空秦國甲士而專委予我,我不多請田宅為子孫業以自堅,顧令秦王坐而疑我邪?’”⑥王翦的老謀深算、小心謹慎,秦始皇的梟雄氣度而又暴戾多疑,躍然紙上。除《史記》外,《左傳》中對晉文公重耳及其隨從的描寫,《三國志》中對曹操、劉備“青梅煮酒論英雄”的描寫,都栩栩如生,令人難忘。寫語言有《左傳》的“呂相絕秦”。呂相奉晉君之命與秦決絕,一番陳詞雖然是嚴詞譴責,但卻雍容大雅,委婉有致,通篇不帶一點煙火氣,顯示了極高的語言水平。還有《史記•滑稽列傳》寫淳于髡勸齊威王罷長夜飲的一番說辭,一波三折,跌宕起伏,令人嘆止。
寫戰爭有《左傳》的“齊魯長勺之戰”、“齊晉革安之戰”、“晉楚城濮之戰”、“晉楚必阝之戰”等?!蹲髠鳌飞朴诓蹲矫看螒馉幍男再|、敵對雙方的特點,從而生動地寫出戰爭的全貌,而且往往采用不同的手法來揭示戰爭雙方勝負的原因?!妒酚洝返摹俄椨鸨炯o》中的“鉅鹿之戰”、“垓下之戰”或緊張激烈,動人心魄,或悲壯慘烈,令人扼腕;《淮陰侯列傳》中韓信在井陘的“背水一戰”則出人意料,令人拍案驚奇?!顿Y治通鑒》中的“赤壁之戰”、“淝水之戰”寫得宏大壯觀而慘烈,“李心朔雪夜襲蔡州”則寫得細膩入微而又奇峰突起。
寫場面。這里所說的場面,誠如白先生所言,是指在一定的時間、地點和環境中人物之間種種關系所構成的歷史畫面,是歷史學家對歷史真實而帶藝術性的描寫,而非文學作品中虛構創造出來的。如《史記》中《廉頗藺相如列傳》中藺相如奉玉璧見秦王的場面,《項羽本紀》中鴻門宴的場面,《淮陰侯列傳》中韓信拜將前后的場面,《資治通鑒》中寫郭子儀單騎見回紇的場面,寫的或驚心動魄、扣人心弦,或曲折起伏,出人意料,都讓人久久難忘。表世態。《史記》中的《魏其侯武安侯列傳》寫失勢的魏其侯與當權的武安侯的交往,武安侯一次與魏其侯的好友灌夫隨口說第二天要去拜訪魏其侯,灌夫告之魏其侯,“魏其與其夫人益市牛酒,夜灑掃,早帳具至旦。平明,令門下候伺。至日中,丞相不來。”而武安侯只是一句戲言,說過就忘了,此時尚酒醉高臥未起。⑦一個失勢的恭謹,一個仗勢的倨傲,世態的炎涼,盡在其中。《李將軍列傳》寫貶為庶人的李廣過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廣。廣騎曰:‘故李將軍。’尉曰:‘今將軍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廣宿亭下。”這也同樣是寫世態炎涼的。
二、第二個方面,以文學補史,從文學中尋找和體會歷史的生命力,則又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那些能比較具體地反映一些社會現象和歷史內容的文學作品,比如《詩經•大雅》中關于周人祖先的篇章,《生民》描述了周人始祖后稷的創業經歷,《公劉》寫周人祖先率周人由邰遷到的經歷,《》寫周人在首領古公父的率領下又一次由遷到周原的岐下的經歷,《皇矣》和《大明》寫周文王、周武王的武功,五篇連起來就成了一部周人建國的歷史了。再如《呂氏春秋》中關于原始社會及先秦的一些史料,特別是秦統一六國前的重要史料。再如李斯的《諫逐客書》反映的秦王政在滅六國前的奢侈的宮廷生活;賈誼的《陳政事疏》所反映的商鞅變法對秦國風俗的影響。再如《水經注》對北魏以前北方地區城邑的建置沿革,有關歷史事件、歷史人物的記載;《世說新語》對魏晉期間社會的方方面面,各種人物的形色百態的描繪;《洛陽伽藍記》通過北魏首都洛陽寺廟的興衰變遷所揭示的社會百態和各行業的情況及對北魏歷史的記載都是以另一些獨特的角度切入歷史,以小見大,反映出歷史的不同風貌。再如杜甫的“三吏”、“三別”和《兵車行》、《麗人行》等詩所反映的唐代“安史之亂”前后的社會現象。再如白居易的詩《賣炭翁》對唐中期以后宦官專權,設宮市欺壓百姓現象的揭露;元稹的《織女詞》里“東家頭白雙女兒,為解桃紋嫁不得”反映了封建工藝世襲的頑固性,家傳的手工技藝為防止外泄,傳子不傳女,這個東家因為沒有兒子,無奈只好傳給女兒,而這兩個女兒由于手工工藝的世襲,故就不能出嫁了,成為封建工藝世襲保守的犧牲品。#p#分頁標題#e#
此外,白先生還指出說文學作品中的典型人物和典型事跡,如果寫得好,會比歷史記載更能反映社會面貌,他舉了漢魏間的《孔雀東南飛》這首敘事長詩,認為它寫的不僅是漢魏時期封建禮教下的婦女在家庭、婚姻和愛情上所受的磨難,而且反映了兩千年來婦女在有關問題上的痛苦。前輩史家陳寅恪先生亦善于以史和詩互證互釋,其《元白詩箋證稿》和《柳如是別傳》均為這方面的代表作。
另一種則是指那些能夠對歷史人物的感情和心理進行細膩的描述,對一些歷史場面進行渲染、烘托或對一些歷史事件、歷史現象進行高度概括、形象描述的文學作品。比如《詩經•小雅•采薇》對從軍的戍邊者歸來時那種感情和心理的描述:“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時隔兩千多年,我們依然能感受到那種憂傷、厭倦之情緒。而唐代詩人陳陶的“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則將封建社會那無休止的邊戰帶給人民的刻骨銘心的傷痛刻畫得淋漓盡致,千載之下仍然讓人感受到那種強烈的震撼。再比如說漢武帝時代對匈奴征伐的戰爭,一般史家都站在正面立場上予以歌頌,認為打擊了匈奴的勢力,保衛了邊疆的安寧和人民生命財產安全,有利于發展生產等等,即使有人論及負面影響,至多也只是說耗費了巨大的財富,加重了人民負擔和社會危機,而對戰爭的另一直接受害方匈奴方面卻幾乎無人提及。其實,戰爭是一把雙刃刀,它對雙方的人民來說都是災難,而恰恰是一首匈奴的歌謠讓我們認識到了這個問題。
在公元前121年霍去病出征匈奴,越過祁連山、焉支山,奪取了水肥草美的河西走廊后,匈奴人唱道:“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胭脂山(即焉支山,山上產一種可作婦女化妝原料的紅泥),使我嫁婦無顏色。”它讓我們聽到了透過漢武帝征伐匈奴戰爭的輝煌傳來的一聲深重的悲嘆,有了它的補充,這一段歷史才是完整的。再如說唐帝國由于“安史之亂”而由盛轉衰,一落千丈。而能反映出“安史之亂”前后的滄桑巨變,人是物非的恰恰是兩首詩,一首是杜甫的《江南逢李龜年》:“岐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通過“安史之亂”前后自己和宮廷樂師李龜年的不同遭遇將叛亂前后的人世滄桑一下展現在你面前:開元盛世時詩人杜甫風華正茂,因才華早著受到岐王李范、秘書監崔滌(崔九)的賞識,而當時唐帝國如日中天,處處歌舞升平,李龜年作為繁華盛世的歌唱家在達官貴人中倍受青睞,杜甫多次躬逢盛會,留下難忘記憶。叛亂后,繁華強盛的唐帝國如夢一般地遠去,李龜年流落江南,“沿街鼓板”,賣唱為生,而杜甫也晚景凄涼,顛沛流離,疾病纏身,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里兩人在潭州(長沙)相逢,真正是“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短短的28個字,將叛亂前后的鮮明對比,當時人們如夢一般的心態極其形象生動地展現出來。
另一首詩是元稹的《行宮》:“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則是通過一個小小的歷史鏡頭折射和展示出叛亂前后的滄桑巨變:昔日繁華熱鬧的行宮美女如云,奴仆成群,極盡帝王家的奢華,而今門庭冷落,寂寥空虛,盛開的紅花以其鮮艷更顯行宮的凄清,當年明眸皓齒的豆蔻少女早已紅顏老去,白發蒼蒼,在燦爛的陽光下三兩閑坐,回憶著從前的繁華盛況。短短20個字所描繪出來的生動的歷史畫面,實是史書盈幾,猶不能及。應該說,這一種文學作品是比較難把握和界定的,它還有待于進一步的探討和研究,但它對我們認識和體會歷史卻有很大的幫助,所以也應該是歷史文學要論述的一個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