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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言 佛典漢譯始于東漢,終于宋朝,歷時一千多年,期間佛教高僧研習佛典,講經布道,翻譯佛典近六千卷,闡述的翻譯思想如同天空的星星熠熠生輝。這些是中華燦爛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一脈相承的明清實學翻譯和近代西學翻譯具有直接的影響,是嚴復“信達雅”翻譯思想誕生的土壤,是我國翻譯學的根基和傳統。所謂“典籍”,“主要指經過歷史的淘汰選擇,被人們所公認的、代表一個民族的文化水平所達到的高度、深度和廣度的著作。”(魏曉紅、李清源2010:109)佛典就是指佛教的根本典籍,涵蓋經、律、論“三藏”。翻譯學成為獨立學科伊始,我們一方面要吸納西方譯學精華,做到洋為中用;另一方面更要繼承我國傳統譯論“勘稱典范的學術成就”,做到古為今用。只有古今打通,中外融通之后,我國翻譯學才能健康發展,我國才能從翻譯大國質變為翻譯強國。本論文就是在這種思想的指導下,從學術范式視角研究佛典漢譯給今天的我們留下了什么? 2.范式 范式(paradigm),有時譯作“規范”和“典范”,是1962年托馬斯•庫恩在《科學革命的結構》一書中提出的概念,通常指一個學術共同體所共有的精神信念和研究傳統,以及在此基礎上形成的理論模式和規則體系(ThomasKuhn1962)。1989年科爾勒把學術范式引入到語言學研究中,縮小了范式的內涵和外延,用來指語言學史上堪稱典范的成就,即那些促使一代人重新思考傳統語言觀念的理論體系(KoernerKonrad1989)。1984年余英時的著作《中國近代思想史上的胡適》,借用庫恩的范式理論,解釋胡適《中國哲學史大綱》在中國近代史學革命上的中心意義(余英時1984:19-21,77-91)。自此,學術范式在我國學術界逐漸得到推廣。1999年傅勇林先生把學術范式引入到翻譯研究中,采用庫恩關于范式的經典定義,認為“在范式的上述四個要素中,精神信念關乎譯學思想與學術品位,研究傳統關乎譯學知識的探索過程及其‘層累疊加’,理論模式和規則體系則直接涉及譯學研究的學術層面,四者藕合,才可構成譯學研究的學術范式并借以形成譯學研究的學術面貌,因此絕對不可偏廢。”(傅勇林、朱志瑜1999:30)本論文沿襲庫恩關于范式的經典定義,擬構建佛典漢譯的文章學譯學范式。 3.文章學 “文章”在我國傳統文化中是頗具考究的詞匯,錦繡文章是中華文化智慧的結晶,是我國文人墨客才華的精髓,《千家詩》首章就有“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之說。“文章”一詞最早出現在先秦文獻中,其本義是色彩之間的錯雜搭配。后來在《論語•公治長》中“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文章”開始表現為文字作品之義,兩漢時期這一概念已經比較成熟,如:“漢之得人,以茲為盛。儒雅則公孫弘、董仲舒、倪寬……文章則司馬遷、相如……孝宣承統,纂修洪業,亦講論六義招選茂才。而肖望之、梁丘賀、夏侯勝、韋玄成、嚴彭祖、尹更始以儒術進,劉向、王褒以文章顯。”(班固1962:58)“漢世文章之徒,陸賈、司馬遷、劉子政、揚子云,其才能若奇,其稱不由人。”(王充1954:275)我國古代文章的范圍很廣,清人章學誠感嘆“六經皆史”,后人對曰“四庫皆文”,因為《四庫》經、史、子、集無一不是文章。“中國的文章,歷三千年之久,存在于中國的經、史、子、集四部典籍之中,舉凡哲學、政治、歷史、宗教、藝術、民事、風俗,以及個人抒懷述志,無不借文章以傳布和存留。”(毛慶耆2002:113)這句話說明文章在我國走過的歲月之長,涵蓋的范圍之廣。文章學是指研究文章的學問,通俗地說,文章學就是文章研究。佛典漢譯深深植根于源遠流長的中華文明,深受我國古代文章學、史學、佛學和中華文化的浸染熏陶,我國古代把翻譯納入文章學范疇,衡量譯文與評價文章都采用文質標準。嚴復說:“(信、達、雅)三者乃文章正軌,亦即為譯事楷模。”(嚴復1981:11)這是文章學譯學范式的經典話語,文章正軌就是譯事楷模,“信、達、雅”三者既是文章要求,也是翻譯標準,佛典漢譯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文章學譯學范式。究其根源,合作翻譯傳統使然。 4.佛典漢譯的文章學譯學范式構建 4.1合作翻譯是佛典漢譯的傳統,是文章學譯學范式的成因 佛典漢譯歷時千年,一直采取合作翻譯方式進行,無論是初期的私人合作,還是后來的譯場合作,合作翻譯是根本,佛典漢譯形成了合作翻譯傳統。一是因為佛典漢譯初期沒有原本,外國僧人根據記憶口誦佛典,即使在印度本國,當時也無佛典寫本?!斗謩e功德論》云:“外國法師徒相傳,以口授相付,不聽載文。”梁啟超分析其原因:“大抵(一)因古代竹帛不便,傳寫困難,故如我國漢代傳經,皆憑口說。(二)含有宗教神秘的觀念,認書寫為瀆經;如羅馬舊教之禁寫《新舊約》也。”(梁啟超1984:53-54)竹帛攜帶不便和宗教禁寫是造成印度佛典沒有寫本,佛典漢譯沒有原本的原因。印度佛典何時才有寫本?這個問題學界尚未解決,據梁氏研究,“法顯本求戒律,而北天竺諸國,皆師師口傳,無本可寫。”(梁啟超1984:54)說明至少在5世紀初法顯西游之時,印度等國尚無佛典寫本。二是因為佛典漢譯初期譯者多為單語者,梵漢兩種語言不能兼通,外國僧人負責口誦佛典,本土漢人負責潤飾加工,形成譯文,佛典漢譯由外國僧人和本土僧人合作翻譯完成。釋贊寧對佛典漢譯做過概述:“初則梵客華僧,聽言揣意,方圓共鑿,金石難和,椀配世間,擺名三昧,咫尺千里,覿面難通。次則彼曉漢談,我知梵說,十得八九,時有差違,至若‘怒目看世尊’、‘彼岸度無極’矣。后則猛、顯親往,奘、空兩通,器請師子之膏,鵝得水中之乳,內豎對文王之問,揚雄的絕代之文,印印皆同,聲聲不別,斯謂之大備矣。”(釋贊寧1987:52-53)是說佛典漢譯初期梵僧未諳漢語,漢僧不通梵文,加上沒有原本,只能進行合作翻譯。先由梵僧口誦佛經,進行傳言,初步譯成漢語;再由華僧筆受潤飾,加工成文,這是簡單的私人合作形式。佛典漢譯中后期,梵僧習得漢語,漢人學習梵文,玄奘、不空更是梵漢皆通,“今所翻傳,都由奘旨,意思獨斷,出語成章。詞人隨寫,即可披玩。”(釋道宣1984:48)但是即使個人翻譯水平達到很高境界,很多佛典原本也從印度帶回,佛典漢譯還是沿襲了合作翻譯傳統,依然采取梵文理解和漢語表達分步進行,梵僧和漢僧合作完成的方式,只不過由初期的私人合作發展為頗具規模的譯場合作。以唐朝玄奘組織的譯場為例,翻譯程序就有十一道,包括:“一、譯主:執筆人,胸懷全局,貫徹始終;二、證文:朗誦原文佛經,斟酌原文是否有錯;三、筆受:根據梵音錄本譯出毛稿;四、度語:音譯暫無對等信息的事物,據母本正音;五、綴文:按漢語字法、句法進行整理;六、證義:譯出初稿與原文對照,看本旨是否偏移歪曲或有遺漏;七、參詳:再回證原文是否有紕漏、錯誤;八、利洗:去蕪冗、重復,梳整譯文;九、潤文:修辭、潤飾;十、梵唄:由于佛經是要供人誦讀的,所以再據母語(梵文)的誦經方式誦讀漢譯經文,看是否有不適合誦讀之句;十一、監閱:最后有欽命大臣監閱(終審)。”(李全安1993:806-807)整套程序非常嚴謹,第二、六、七條強調原文理解,第五、八、九、十條重視譯文表達,譯場翻譯的重心仍是加工譯文,形成文章。事實上,無論是初期的私人合作,還是中后期的譯場合作,合作翻譯一直是佛典漢譯的傳統,梵僧負責原文理解,漢人負責譯文表達,原文理解和譯文表達的分步進行使佛典漢譯選擇了合作翻譯方式,而合作翻譯傳統的形成又進一步細化了原文理解和譯文表達的分工。對于漢人來說,如何根據佛典原文意思用漢語表達成文才是關注的重心和焦點,在此基礎上形成了佛典漢譯的文章學譯學范式。#p#分頁標題#e# 4.2“文以載道”是佛典漢譯的信念,是文章學譯學范式的內核 我國傳統文化非常重視文章,視其為治國、傳世之大業,正如曹丕在《典論•論文》中所言:“蓋文章者,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見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辭,不托飛馳之勢,而聲名自傳于后。”(郭紹虞2001:159)我國文章學的核心思想是“文以載道”,道是文章的精神所在,是衡量文章的內在準則,因道設器、道因器顯,道決定了文章的體式,道具有形而上的特質,造成了文章學上的“言不盡意”和“得意忘言”。文與道的關系和“文以載道”的實施都以人為紐帶,通過作者實現,文與道的關系隱含了人與道、人與文的關系。“在中國文化中,‘道———人———文’是三個緊密相連的三環,其中,人是核心與根本,以人立極是中國人文精神的最顯著特色,中國文化的重文意識的根本是重人意識,因此中國文章的功能實施,是靠對人影響完成的,以文觀人是中國文章品鑒論的核心,并由此推衍出鑒文知人、文如其人等相關命題。”(楊廣敏2001:39)關系到人,就會牽涉到人品因素,孔子曰“修辭立其城”,是說寫文章要講心里話,言為心聲,文如其人,這是我國古代對作者人品提出的要求。同樣,佛典漢譯對譯者人品也有要求,釋彥琮在《辯證論》中提出了著名的“八備”:“誠心愛法,志愿益人,不憚久時,其備一也。將踐覺場,先牢戒足,不染譏惡,其備二也。筌曉三藏,義貫兩乘,不苦暗滯,其備三也。旁涉墳史,工綴典詞,不過魯拙,其備四也。襟抱平恕,器量虛融,不好專執,其備五也。耽于道術,淡于名利,不欲高玄,其備六也。要識梵言,乃閑正譯,不墜彼學,其備七也。薄閱蒼《雅》,粗諳篆隸,不昧此文,其備八也。”(釋彥琮1991:118)“八備”是彥琮對譯者提出的八項條件,其中“四備”針對譯者人品。具體是:一備要求譯者誠心愛護佛法,志愿救世幫人,即使歷時長久,也絕不懈怠;二備要求譯者牢守佛教戒條,具備良好的操行;五備要求譯者寬容平和,謙虛待人,不可固執己見;六備要求譯者鉆研佛學,淡泊名利,不事炫耀。這四項對譯者人品的要求與另外四項對譯者學業上的要求結合起來,就是完整的“八備”,彥琮認為譯者的人品與學業同等重要,一個譯者必須同時具備這八項條件,才有可能是個翻譯人才,所謂“八者備矣,方是得人”。釋彥琮首次把譯者人品與翻譯好壞聯系起來,這是我國,也是世界翻譯史上最早談論譯者人品的文章。“文以載道”既是文章學的核心思想,也是我國傳統譯學的精神信念,是佛典漢譯文章學譯學范式的內核。 4.3“文質之爭”涉及佛典漢譯的理論模式和規則體系,是文章學譯學范式的表征 我國古代把翻譯納入文章學范疇,文、質原是我國古代評判文章好壞的一對概念,移用到佛典漢譯中,指譯文語言風格的文麗和質樸。“在中國佛經翻譯史上,始終存在‘質樸’和‘文麗’兩派。”(任繼愈1981:174)“文質之爭”是貫穿我國佛典漢譯思想的一條主線(趙巍、馬艷姿2010:93),始于公元224年支謙的《法句經序》,終于7世紀玄奘的“新譯”,歷時四百多年。“文質之爭”之前,我國最早的佛典漢譯家安世高和支讖屬于“質”派人物,其譯本給人總體印象是“辭質多胡音”,音譯較多,譯文樸拙,不加潤飾,不合漢語習慣。質派有所不足的局面為文派的產生提供了契機,支謙和康僧會是三國時期的文派代表人物,二人精通梵文和漢語,主張對譯文加工潤飾,所譯佛典簡略文麗。支謙《法句經序》拉開了佛典漢譯“文質之爭”的帷幕,文質自此成為譯者爭論的焦點。文派譯風在三國和西晉時期占據重要地位,對佛教的傳播起了重要作用,但由于文派過于追求譯文的文采美巧,有時不免脫離佛典原意,造成“理滯于文”,遭至后人詬病。之后佛典漢譯又偏向質派,竺法護、趙政等都是質派代表。竺法護譯經力求詳盡,存真偏質,“凡所譯經,雖不辯妙婉顯,而宏達欣暢,特善無生,依慧不文,樸則近本。”(釋慧皎1994:24)對比竺法護的譯本和安世高、支讖的譯本,很容易發現:雖然同屬質派,但是安、支二人的“質”胡音較多,不合漢語語法習慣,只能算是“樸拙”;而竺法護的譯文質量明顯提高,“質”的內涵有所提升,譯文流暢,符合漢語習慣,質派翻譯由樸拙走向質樸,克服了譯文結構僵硬、義理晦澀等不足之處。趙政也認為:“昔來出經者,多嫌胡言方質,而改適今俗,此政所不取也。何者?傳胡為秦,以不閑方言,求知辭趣耳,何嫌文質?文質是時,幸勿易之,經之巧質,有自來矣。唯傳事不盡,乃譯人之咎耳。”(釋道安1995:382)趙政批評譯者嫌棄梵文語言質樸,趨于時尚追求譯文文麗的思想,主張譯文應像原文一樣保持質樸的語言,因為質樸是經文本身的特點,何必改之?佛學大師釋道安則主張文質兼備,提倡“合本”,融合文、質兩派的優點進行翻譯。道安認為梵文佛典語言質樸,而當時的讀者喜好文麗,佛典漢譯“文質之爭”變成是照顧原文,保持質樸;還是照顧讀者,使之文麗的爭論。質派認為“經之巧質,有自來矣”,認為譯文應該保持質樸的語言風格。但文派鳩摩羅什卻認為:“天竺國俗甚重文藻,其宮商體韻,以入絃為善……但改梵為秦,失其藻蔚,雖得大意,殊隔文體。有似嚼飯與人,非徒失味,乃令嘔穢也。”(釋僧祐1995:534)原來梵文也非常重視文采,佛典原本也有文麗和質樸之分,那些繁瑣的偈頌是梵文體裁的一種形式。鳩摩羅什認為“改梵為秦”不應“失其藻蔚”,主張譯文應向原文一樣注重文飾,翻譯不僅要準確傳達原文意思,而且要再現原文的文采和風韻。此時的文派與三國時期相比有了明顯的進步,在強調譯文流暢、具有文采的基礎上,文派開始重視準確傳達原文意思。鳩摩羅什的譯文不僅語言精美,而且內容準確,其翻譯的《法華經》被譽為具有“天然西域之語趣”。但是如同支謙一樣,羅什譯本依然存在“刪削原文”的缺點,后人對其也有“理滯于文”的評價。關于譯文是否需要文飾,語言風格是文麗還是質樸的爭論持續了很長時間,文、質兩派在爭論中前行,在磨合中發展,文質矛盾得到調和,翻譯質量有所提高。那么如何融合文、質兩派的優勢,克服不足之處?“文質之爭”的出路在哪?東晉高僧慧遠主張文質“厥中”,提倡文質兼備的思想,認為“文質殊體,若以文應質,則疑者眾。以質應文,則悅者寡。”(釋慧遠1995:391)是說文麗和質樸屬于不同文體,質樸的原文若用文麗去譯,懷疑的人就很多;文麗的原文若用質樸去譯,感興趣的人則很少,因此譯者應該遵循原文文體,做到以文應文,以質應質,文質厥中。釋僧祐也說:“文過則傷艷,質甚則患野,野艷為弊,同失經體。”(釋僧祐1995:14-15)認為文過和質甚都是翻譯的弊端,同樣有損經文文體,主張譯文“質文允正”。這一說法其實是孔子“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的思想在翻譯領域的延伸和拓展。此時,人們開始從翻譯思想上解決文質矛盾,尋求“文質之爭”的出路。不過,具體到翻譯實踐,直到玄奘“新譯”才從根本上解決文質問題。“這是因為玄奘譯文融合了文質兩派的優點,真正做到了‘案本而傳’,‘以質應質,以文應文’,不但傳達了原文意義,而且能夠再現原文風格,譯文語言流暢,適合誦讀,遠遠超出前人所譯,其翻譯被世人尊稱為‘新譯’”。(汪東萍、傅勇林2010:99)玄奘“新譯”是“文質之爭”的圓滿結果,從此“文質彬彬”、“文質相半”成為衡量佛典漢譯譯文好壞的重要標準。#p#分頁標題#e# 5.結語 佛典漢譯植根于源遠流長的中華文明,深受我國古代文章學的浸染熏陶,合作翻譯是佛典漢譯的傳統,是文章學譯學范式的成因;“文以載道”是佛典漢譯的信念,是文章學譯學范式的內核;“文質之爭”涉及佛典漢譯的理論模式和規則體系,是文章學譯學范式的表征。幾方面藕合,共同構建了佛典漢譯的文章學譯學范式。這一飽含中華智慧的譯學范式必將為世界翻譯學提供新類型,補充新動力,我國翻譯研究者應該抓住契機,深入研究我國翻譯傳統,吸取養分精華,借中國翻譯之“道”走世界翻譯之“路”,為世界翻譯學的發展做出中國這一文化古國和翻譯大國應有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