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文學中知音情結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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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在中國古代文學的歷史長河中,“知音”現象有著悠久的歷史背景和深厚的文化內蘊。“知音”的詞義由最初的“鑒賞音樂的能力”引申至“鑒賞音樂的人”。同時,基于伯牙子期典故的文化特性,“知音”逐漸擴充到解讀私人之志:渴求友人知遇、企盼明主賞識寄身自然山水……與此同時,文學中的“知音”情結,也開始作為一種獨特的精神文化現象,頻頻出現在文學作品中。對“知音”情結的原型、表現形式、成因等方面進行探究,有助于從多角度深入考察我國古代詩人作家的獨特精神世界。

關鍵詞:“知音”情結;鐘伯原型;表現形式;成因

從狹義上講,文學中的“知音”一般指志趣相投的朋友或者理想的讀者;從廣義上來講,文學“知音”不僅指“斯須之間”情意相通、志趣相同的知己或讀者,還可以遠離作者的時代,延遲到“千年之后”,與“千年之前”的作者進行心靈的交相碰撞,摩擦出共鳴的火花。對一朝登科的向往,對戰亂黎明的憂心,對懷才不遇的憤懣,對屢遭貶謫的絕望,對傾心女子的癡情,對韶光易逝的慨嘆……如此種種情感,錯亂交織,譜寫出一曲曲肝腸寸斷而又哀婉動人的情歌,也唯有知音才能懂得“曲中之意”。這對當事人來說是一種莫大的精神慰藉,甚至是支撐自己保全性命的精神稻草。但令人遺憾的是,僅有少部分人能幸運地與知音相遇,更多的人則在頻頻感嘆著知音的難遇難求,由此生發出的“知音”情結成為中國古代文學中的一種突出的精神文化現象。當我們穿過歷史的回廊,走進古代文人士子的內心世界時,便會感受到這種獨特的“知音”情結。

一、“知音”情結的原型溯源

就目前可考資料來看,“知音”這一概念最早出自《左傳》中對吳國公子季札在魯國觀周樂的記載。他會對每一國的音樂做出一定的評判,這些評價性言語是與國家治亂息息相關的。例如,他聽完《鄭》:“美哉!其細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1]諸如此類,不僅能指出各國音樂所反映的狀況,同時也預測了各國政治興衰的趨向。的確,像吳公子這樣具有非凡的鑒賞音樂才能的人,確實少見。其次是《列子·湯問》所載的“高山流水”故事:“伯牙善鼓琴,鐘子期善聽。……曲每奏,鐘子期輒窮其趣。”[2]只有與伯牙惺惺相惜的知音子期,才能聽懂“高山流水”所奏出的高山般的凌云偉志和江河般的博廣胸懷。所以每當伯牙琴聲響起,鐘子期的心靈深處也在“和琴而歌”。最后《呂氏春秋·本味篇》對《列子·湯問》所載的“高山流水”進行了改寫:“鐘子期既死,伯牙破琴絕弦,終身不復鼓琴”[3]。用子期離世和伯牙破琴這樣悲劇性的結局收尾,暗含著知音的經常性缺席。這也為“高山流水”這一故事增加了關于“知音難遇”的內涵。高山流水遇知音,知音不在誰堪聽?“知音”情結也逐漸成為古代士人作家筆下反復吟詠的主題。

二、“知音”情結的表現形式

翻遍中國文學史,我們不難發現,生發出“知音”情結慨嘆的文士們總是試圖通過各種途徑來宣泄這樣的情緒,由此使“知音”情結的表現形式呈現出豐富多彩的特點。可以從現實視域和非現實視域兩大角度入手,探析知音情結所包孕的文人精神世界。具體來說,在現實視域下,根據“知音”情結指向角度的不同,從“人”和“物”兩方面來闡述;在非現實視域下,主要是從“在神仙世界中求知音”這一角度進行論述。

(一)現實視域下的“知音”情結1.在友人相交中求”知音“莊子和惠施是戰國時期被傳為美談的知音。他們二人經常相聚一起論辯各種看似奇怪實則蘊含深刻哲理的問題。例如,二人曾經就“人是否知‘魚之樂’”這一辯題進行了論辯。而且我們知道,莊子的性格非常灑脫狂狷,在妻子去世后“鼓盆而歌”、“欣欣然”,但是惠施死后,莊子卻是“默默然”,并慨嘆道“自夫于死后,我無以為質也”?;葑拥碾x去讓他徹底失去了知音。這份對待知音的“熱烈”和“深情”也隨之消散殆盡,留下的是無盡的精神痛苦。這種強烈的精神苦痛不也是“知音”情結支配下的一種現實反應嗎?元稹和白居易更是惺惺相惜,不論是攜手同游,還是詩詞相和,人們總是能夠從其中一人的生活中找尋到和另外一人有關的印跡。高達九百多首的唱和詩見證了元白的嚶鳴之情。“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如此深情款款的詩句,竟是白居易寫給元稹的悼亡詩。“公雖不歸,我應繼往,安有形去而影在,皮亡而毛存者乎?”[4]到底是何種情誼,竟讓白居易想要追隨元稹而去?我想應該是白居易的靈魂深處的那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情結吧。更有甚者即使淪落風塵,也在苦求知音,求而不得,便把歌妓作為精神依托,繼續找尋著生命的價值。他的“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無一不是對知音的苦尋。2.在君臣相覓中求知音古代的士人大多希望通過仕途實現自身的理想價值。一方面,“士為知己者死“的信念讓身懷匡時濟世的文士們期盼著被明君擢用??上麄兇蠖嗌环陼r,空懷報國志而無門可報;另一方面,雄才大略的明君也總是通過種種途徑尋求賢才,渴望在賢才的幫助下實現他們的宏圖大志??墒俏覀兛吹降母嗟氖?ldquo;山谷有賢兮欲投明主,明主求賢兮卻不知吾”的遺憾場景。這種雙向“難覓”的“知音”情結也頻頻出現在文士筆下。君臣之間的雙向“難覓”不得不說是古代有識之士的悲哀與不幸。李白的一生志向遠大,他曾有“愿為輔弼,時寰區大定,??h清一”的政治夙愿,但卻只是被唐玄宗當作宮廷御用文人,顯然與他的政治初衷相差甚遠。才華不被發掘,仕途屢屢受阻,更得不到君主的知賞……種種酸楚無處發泄,只能化而為詩:在《月夜聽盧子順彈琴》中,他聽著悠悠古琴,發出“鐘期久已沒,世上無知音”的哀嘆;在《月下獨酌》中,有“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詩人竟把明月視為知音,舉起酒杯邀明月同飲,還要和明月永結無情之游;杜甫的“世人皆欲殺,吾意獨憐才”更是流露出對李白懷才不遇地哀憐。他那些發而為詩的呼喊不僅是在找尋知音,更是為懷才不遇明主而鳴不平。如此偉大的唐朝竟無處安放志慮忠純、錦心繡口的詩人,這是李白的悲劇,也是唐王朝的損失。除了李白,司馬遷、陶潛、白居易、蘇軾、辛棄疾、岳飛等無不在自己的詩文中發出懷才不遇的悲嘆,這種懷才不遇的怨抑與孤獨,是一種內在精神上的對知音的渴求,更是在現實境遇中覓得明君實現理想抱負的切身訴求。雙向尋覓的另一方面便是君主對臣子的尋覓。一代梟雄曹操渴望盡攬天下人才,成就一番霸業。他三次求賢令招攬賢才。在他麾下,已經有張遼、荀?等眾多賢才良將。但是我們從其“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周公吐哺,天下歸心。”仍能看出其對知音賢才的渴求。尋尋覓覓,卻沒有得償所愿,但是對于賢臣知音的渴求卻伴隨其一生。3.在移情山水自然中求知音中國古代知識分子可謂深諳移情的威力和魅力。種種原因使得他們在塵世中暫時或者徹底放棄了諸如友人、君臣、情人、明君等知音的追尋,而是把自己的理想、情感進行轉移,或寄情于自然山水,或醉心于風月,或徜徉于桃源……中國第一位山水詩人謝靈運將情感拋向山水自然;陶淵明、王維、韓愈等人則把各自的情感托付給超然外物的桃源世界;醉心花月者有張若虛的“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人初照人?”于飄渺的境界中尋知音;還有鐘情蟬聲者,如陸云、虞世南,分別做《蟬賦》《詠蟬》,視蟬為知音,表現自己高潔清遠的品行;劉伶“唯酒是務”,嘆今生無能等等。[5]4.在“遙寄未來”的作品中求“知音”在現實視閾下,還有這樣的一種“知音”情結,即作家希冀自己的思想情志能被當世或者后人感同身受,得到后世知音的理解和賞識。于是將這樣的心志和愿望寄托在自己的作品中,與千年之后的讀者遙想對望,渴望著情感的遙相呼應。“陳子昂在《與東方左史虬修竹篇序》中說:‘故感嘆雅制,作《修竹》詩一篇,當有知音以傳示之。’李翱在《答朱載言書》中云:‘余之藝及心不能棄于時,將求知音。’”[6]他們都渴望自己的讀者能理解其創作之心,并成為其作品的知音。還有許多作家,不容當世,寄希望后世讀者的理解。司馬遷在《報任安書》結尾寫道“仆誠以著此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雖萬被戮,豈有悔哉?”他用實際行動訴說著“發憤著書”的夙愿,把對知音的渴求情結寄托于后世,希望后世有知音能體會他所遭遇的一切痛苦和恥辱,給予他靈魂上的告慰。這種超越時空超越生死求知音的情結,讓人為之動容;清代戲曲家孔尚任的《桃花扇》是其“一句一字,訣心嘔成”的杰出作品,但在當時并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在其《桃花扇小引》中寫道“轉思天下大矣,后世遠矣,特識蕉桐者,豈無中郎乎?予姑俟之。”[7]他在此處借用典故,不也是他對后世知音的一種期待嗎?

(二)非現實視域下的“知音”情結在神仙世界中求“知音”中國古代知識分子的思想結構實際上是一個儒道互補的思想體系。當儒家所建構的銳意進取積極入仕的思想體系斷裂崩塌后,廣大的知識分子開始奮力追求道家超然物外的隱遁思想境界,希冀重新建構起支撐自己的精神家園。而道家的隱循思想中最為顯著的表現方式就是歸隱和成仙。于是無數的士人開始在神仙世界中渴求洞明世事的世外高人和知音。“世有幽人,漁鉤乎玄渚,彈云冕已辭世……”(陸機《幽人賦》)另有郭璞的《游仙詩》:“青溪千仞余,中有一道士……借問此和誰?云是鬼谷子”[8]現實視域下尋不到知音,就轉向了非現實視域下的神仙世界中尋覓知音,寄托人生理想和情感。

三、“知音”情結的成因

通過以上對“知音”情結的原型和表現形式進行探究,我們對古代文學中“知音”情結有了更深層次的把握。下面就“知音”情結現象繁盛的原因做簡略分析,以期更進一步理解中國古代士人的精神世界。中國古琴文化的熏染。古琴在中國有著長達3000多年的歷史。在“知音文學”的發展中,古琴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首先,琴音與圣賢有關,與禮樂相結合。“琴音調而天下治”體現了琴音教化眾人、修身養性的文化作用;其次,持琴者大都具有孤傲高潔的個性,他們把古琴看作超脫功名利祿、象征高尚人格志趣的首要樂器。例如,嵇康性情孤傲,一生視琴為友,正是看到了古琴清高超拔的特性與自己的孤傲性情相匹配。他不與世俗同流,追求著“俯仰自得,游心太玄”的自在逍遙;最后,古琴作為一種高雅的彈奏和聽覺藝術,對聽者要求極高,所以很難遇到知音。“琴聲雖可聽,琴意誰能論?”“欲取鳴彈琴,恨無知音賞”都是對琴音難覓的悲慨。而知音的難尋難得也使得持琴者在痛失知音的情況下頓時絕弦心灰。向秀痛感于好友嵇康去世,自此“絕弦罷流水”來哀悼摯友[9]“高山流水”更是將這種古琴文化的影響推向了高潮。知音難覓與知音恨少的慨嘆。歐陽修的“未知何處有知音,常為此情留此恨”是對知音難覓的遺恨;曹雪芹高唱“萬兩黃金容易得,知心一個也難求”是對知音難覓的無奈。當然,許多的文人志士并不是一個知音也沒有:阮籍有嵇康為知音,劉禹錫有柳宗元為知音,柳永有青樓歌妓為知音……盡管如此,但“知音者誠希”的呼喊聲也從未停止過。岳飛詞作《小重山》“知音少,弦斷有誰聽”把身系國家安危,卻不被奸佞所容的憂患意識化為對知音恨少的感嘆;韋應物“可憐白雪曲,未遇知音人。”則傳達出比知音少更令人難過的是沒有知音的聲音。知音難覓與知音恨少恰恰是“知音”情結產生的直接原因。“入仕”與“出世”的沖突掙扎。“入仕“與“出世”這一矛盾的抉擇始終困擾著古代的知識分子。政治清明時,他們爭相入世,渴望受到重用。政治黑暗時,他們常遭排擠,被拒朝政之外,常懷才不遇。以王維和孟浩然為例,二人在入仕和出世的選擇上大體相同。他們都是飽讀詩書,胸懷壯志,但是殘酷的現實讓他們望而卻步,滿腹才華卻無處施展。同時,王孟二人都崇尚閑云野鶴般的隱逸生活,所以做官與隱逸構成了他們思想的矛盾。是繼續入仕實現自己的政治宏愿,還是隱居山野,不問世事。孟浩然用一生的時間在選擇,同樣這樣的矛盾也貫穿于其他許許多多文人的終生。如此矛盾的人生境遇和精神狀態,卻沒有知音來排遣,只能把這樣的期盼寄托在作品中,繼續尋覓著情感上的“知音”。功利性的鼓勵與非功利性的刺激??婆e考試是古代大多數文人踏入仕途的途徑,對于考生來說,自己的仕途命運完全掌握在主考官的手里。如果自己的文章有幸得到主考官認可,那么以后的仕途也就一帆風順。而且這位主考官完全可以被看作是這位考生的“知音”。這是一種通過正式的科考制度形成的知音與被知音的關系。除此之外,還有一種知音關系是通過呈文與施譽形成的。如顧況對白居易所呈《原上草》中的“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一聯贊賞有加。對白居易來而言,顧況是難得的知音。以上所提及的知音關系出于功利性的需求,必然會帶有強烈的功利性色彩,由此創作出來的作品未必是好的作品,這必然會使真正具有文學才華的作者產生不滿,他們希望打破科舉考試建立的庸俗陳腐的文學范式,創作出展現個性的作品。這種非功利性的刺激的典型例子如吳敬梓的《儒林外史》,作者通過自己的親身感受、體驗以及對社會現實的深入觀察,對那些深受科舉考試毒害的知識分子進行了大膽深刻的諷刺批判,引人深思。但是這樣的作品卻很難被當時的統治階級和主流文化所接納。顯然,這類作品的作者更加渴求知音的賞識??傊?,不管是功利性的鼓勵,還是非功利性的刺激,都離不開“知音”,都也都推動了“知音”情結的流行。

四、結語

“知音”情結作為一種普遍的精神現象存在于古人的生命精神中。無數的知識分子遭到現實的種種打擊后,所面對的是精神家園的喪失。這種精神家園喪失的本質是知識分子在面對不可避免的生命苦難與挑戰甚至是毀滅時,內心所呈現出來的失落、絕望、恐懼、憂慮等多重復雜的情感。于是尋求“知音”,渴求理解的情結貫穿了他們的一生。雖然其原因和表現形式不盡相同,但是都傳遞著一個共同的聲音———知音難覓,而考察這一精神現象有利于我們從多角度了解古代詩人作家的獨特精神世界。

作者:符亞楠 單位:渤海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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