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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浩然的詩全集范文1
孟浩然是盛唐山水田園詩人的代表,他“未祿于代”,終身布衣,而史載其事也較少。后世的論者,對其思想的仕隱問題爭論最劇。各家之說,異彩紛呈,互有軒輊,蔚為大觀。筆者查閱了相關的論文,又檢核《孟浩然集》中的詩篇,加以排比考證,以為前人之論雖不乏真知灼見,但也存在著各種問題,例如,對一些重要材料的分析,往往忽略了時間、空間及文人之間的關系;或是泛泛而論,止步于一鱗半爪的窺探;或是曲解詩意,以徇一家之言;而對孟浩然思想形成的原因,各家更是惜墨如金,涉筆絕少。筆者有感于此,乃撰本文,但求澄清一段史實,既以彌補前輩學者之缺憾,亦欲使賢者免受曲解唐突于將來而已。請從王維四首送別詩談起——
(一)由王維詩略窺浩然的思想
《全唐詩》卷一二五載王維《送綦毋潛落第還鄉》云:“圣代無隱者,英靈盡來歸。遂令東山客,不得顧采薇。既至君(一作金)門遠,孰云吾道非?江淮度寒食,京洛(一作兆)縫春衣。置酒臨長道(一作長安道,一作長亭送),同心與我違。行當浮桂棹,未幾拂荊扉。遠樹帶行客,孤村(一作城)當落暉。吾謀適不用,勿謂知音稀?!卑搓愯F民《王維年譜》以為潛開元十四年登進士第,維開元十年至十三年在濟州,“故此詩當作于開元九年以前,姑系于開元九年”。(1)于是知此詩應早于《送孟六歸襄陽》詩。
又《全唐詩》卷一二六載王維《送丘為落第歸江東》詩云:“憐君不得意,況復柳條春。為客黃金盡,還家白發新。五湖三畝宅(一作地),萬里一歸人。知爾不能薦,羞稱(一作為)獻納臣!”按《王維年譜》記天寶元年維在長安,轉左補闕,即詩中所謂“獻納臣”。又查清徐松《登科記考》卷九載丘為天寶二年登第,故略系此詩于天寶元年。(2)
又《全唐詩》同卷同頁載王維《送嚴秀才還蜀》詩曰:“寧親為(一作真)令子,似舅即賢甥。別路經花縣,還鄉入錦城。山臨青塞斷,江向白云平。獻賦何時至,明君憶長卿?!卑矗遐w殿成《王右丞集箋注》及陳鐵民《王維年譜》皆未系其作成之年。因其作成之年暫不能具考,故略系之如上,所幸不傷大體。
又,《全唐詩》同卷一二七三頁載《送孟六歸襄陽》詩:“杜門不欲(一作復)出,久與世情疏。以此為良(一作長)策,勸君歸舊廬。醉歌田舍酒,笑讀古人書。好是一生事,無勞獻《子虛》?!卑葱禊i《孟浩然詩系年》,此詩作于開元十六年,并無爭議。又,孟六即孟浩然,此據岑仲勉《唐人行第錄》。
按前二首與第四首王維作無疑,第三首《全唐詩》又收入張子容詩卷,誤,陳鐵民《王維新論·王維年譜》有考。(3)由摩詰的兩首送別詩可以得到以下的結論:王維對綦毋潛、丘為及嚴秀才實有黽勉策進心,對孟浩然則有規隱勸歸意。即如前三首詩所言,隱于圣代,不是英才所應做的,東山采薇的隱者,也應當出為世用。綦毋潛、丘為與嚴秀才的京師之行,就是為了有用于圣朝,只可惜其對策暫時不合于當政者的口味,盡管如此,其謀略定有見用的時候,只是必須等待時機成熟而已。在這里,他對綦毋潛、丘為等的同情與內心的慚愧都是很濃郁的;遣詞措句間,要么勸友人再舉,要么勸友人獻賦,策勵之情溢于言表。第四首詩則稱浩然有杜門疏世的志行,既然如此,不如索性歸里隱居,進士舉固然不當再參預,即使獻賦的念頭,也應該斷絕。規勸之心袒露無遺。
摩詰固然是綦毋潛、丘為、嚴秀才等人的知音,難道不也是孟浩然的知音嗎?若然,則其詩中所言必有深意,因為從《送綦毋潛落第還鄉》《送丘為落第歸江東》等詩即可看出,摩詰若不是出于必然的考慮,是不肯勸英才歸隱的。那么,孟浩然的仕隱思想從摩詰詩中是否可以窺見一些端倪呢?請先論王孟二人的關系。
關于王孟的關系,《孟浩然集序》《詩林廣記》《北夢瑣言》《皮子文藪》《韻語陽秋》等書中皆有記載,二人的贈答詩中也有反映。筆者據以推知:“王孟之交甚深,而王對孟的詩文、品行顯然也是十分嘉許和崇仰的?!表曇婈愯F民先生關于此節之論述甚詳,故略之,讀者可參。又按《韻語陽秋》卷第十四《襄陽孟公馬上吟詩圖》記《留別王維》曰:“孟君當開元天寶之際,詩名籍甚,一游長安,右丞傾蓋延譽?;蛟朴邑┮娖鋭偌?,不能薦于天子,因坎軻而終,故襄陽別右丞詩云''''當路誰相假,知音世所稀'''',乃其事也?!惫缙溲裕敲赐蹙S的氣量也未免太狹小了些罷,這豈不是要見笑于當時的士林嗎?
王孟既然不是泛泛之交,則當如前文所言,摩詰對浩然的規勸必有所指。
按《孟浩然集》中有《留別王維》詩:“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歸。欲尋芳草去,惜與故人違。當路誰相假?知音世所稀。只應守寂寞,還掩故園扉?!币晕囊獾倪B屬揣度也當作于《送孟六歸襄陽》之先,實臨別贈答之作。據徐鵬《孟浩然詩系年》,時間應在開元十六年(七二八),當時孟浩然考場失意正擬還鄉??疾炷υ懺姷牧⒁?,應該是針對著不無牢騷意味的“只應守寂寞,還掩故園扉”一聯而發的。然而摩詰謂浩然“杜門不欲出,久與世情疏”,其中的緣由,又斷不止于針對這一聯。無奈其中情由又不可憑借確實的史料一一考知,暫舉孟浩然《京還留別張維》詩(卷三)作一粗證。
《京還留別張維》詩曰:“拂衣去何處?高枕南山南。欲尋五斗祿,其如七不堪?早朝非宴起,束帶異抽簪。因向智者說,游魚思故潭?!睋禊i《孟浩然詩系年》,此詩當作于開元十六年?!拔宥返摗保斒怯锰諠撌?。“七不堪”,語出嵇康《與山巨源絕交書》,約言康自表不宜為官的原因,“有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如“臥喜晚起”,行為放浪形骸,不喜揖拜上官,羞與俗人共事等。(4)浩然用這些典故,事實上已經隱隱道出自己的品性與行為是與世情不合的。因此,莫說不能中舉,無人推薦,即使這等事情如愿以償,浩然是否肯混跡于俗不可耐的宦海,受拘束于名韁利鎖,甘為卑賤的州縣府尉,也還是一個不容妄下斷語的問題!
根據以上的分析,在這兒不妨姑且設下一個假說:王孟素日交游晏談,必然涉及平生的抱負以及為人處世之道,其間,浩然或許不時流露出傾慕龐德公(5)鹿門歸隱的心跡,而其言其行也必然多有不合于世情的地方,因而于腹心推置之處,晏談舉止之間,摩詰已經知道浩然空有鴻鵠之志,終非宜乎世用之人,又恰當其失意于場屋,本就脆薄的功名心更趨瓦解,摩詰因而有“以此為良策,勸君歸舊廬”之語,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上設假說,固然不可考證,然而揆諸情理,并參以浩然落第后的詩篇,料無大謬,姑且置此,以待商榷。
由前證王孟的關系及王對孟的態度觀之,在落第還鄉前后孟浩然歸隱的心思已然凌駕于功名仕進心之上,只是二者仍處于苦苦的糾纏之中。在此,筆者以為,孟浩然的隱逸思想當是自來有之,只是陷于種種羈縻,尚不能決然歸隱;而受挫于科場適足以激發和強化這種思想,從而絕意于仕途。茲將所見到的材料羅列于后,并試加淺析瑣論,請讀者明鑒。
(二)由“王序”及李白贈詩略考孟浩然思想
唐宜城王士源《〈孟浩然集〉序》云:“(浩然)救患釋紛以立義表,灌蔬藝竹以全高尚。交游之中,通脫傾蓋,機警無匿。學不為儒,務掇菁藻;文不按古,匠心獨妙?!?/p>
又云:“山南采訪使本郡守昌黎韓朝宗,謂浩然間代清律,寘諸周行,必詠穆如之頌。因入秦,與偕行,先揚于朝。與期,約日引謁。及期,浩然會寮友文酒講好甚適。或曰:''''子與韓公預約而怠之,無乃不可乎?''''浩然叱曰:''''仆已飲矣,身行樂耳,遑恤其他!''''遂畢席不赴,由是間罷。既而浩然亦不之悔也。其好樂忘名如此?!贝耸乱惨娪凇缎绿茣の乃噦鳌?。
又云:“浩然文不為仕,佇興而作,故或遲;行不為師,動以求真,故似誕;游不為利,期以放性,故常貧。名不系于選部,聚不盈于擔石,雖屢空不給而自若也?!?/p>
考王士源的生平,新舊《唐書》及《唐才子傳》皆無傳。他在《〈孟浩然集〉序》中自述道:“士源幼好名山,踐止恒岳……天寶四載徂夏……始知浩然物故?!庇衷疲骸笆吭此麜r嘗筆贊之曰:''''導漾挺靈,是生楚英。浩然清發,亦其自名。''''”又韋絳《〈孟浩然集〉重序》記:“宜城王士源者,藻思清遠,深鑒文理,常游山水,不在人間。”又《新唐書·藝文志》載:“《孟浩然集》三卷,弟洗然、宜城王士源所次。士源別為七卷。”由此略知士源與浩然同時而稍晚于浩然,也是隱逸的英俊之士,因而可以說是對浩然知之甚深的人。
士源的序文,對于浩然的評論固然難脫過譽之虞,然細思其言大致并非所謂的虛美之辭。如所云浩然“學不為儒”、“文不為仕”,以浩然剎羽于科場就可以得到一個旁證。而且,宋陳師道《后村詩話》也載有蘇軾的評價:“浩然之詩,韻高而才短,如造內法酒手,而無材料耳?!庇炙螄烙稹稖胬嗽娫挕芬噍d:“孟襄陽學力下韓退之遠甚,至其詩獨出退之之上者,一味妙悟而已?!?6)由是可見,士源的說法是不無根據的。
至于韓朝宗引謁一事,更有史可考,考見《唐才子傳校箋》卷二《孟浩然》條;浩然詩中也曾談及,后文將論,此不贅述。如此仕進良機,浩然竟率爾以宴酣為由棄如敝屣,在別人看來尚且覺得可惜,在浩然自己卻以為不值得后悔,那么學者關于孟浩然對功名仕進素懷殷殷熱望的論述,難道不是恰好得到一個有力的駁證嗎?由此就能夠看出,孟浩然的隱逸思想是十分濃重的。
孟浩然的隱逸思想,從其詩友酬贈的詩文中更可考見。前舉王摩詰詩自是一端。而李太白《贈孟浩然》詩尤不可不舉。
《贈孟浩然》詩云:“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云。醉月頻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李太白全集》卷之九《古近體詩共四十三首》載此詩。按,據詹锳《李白詩文系年》列此詩于開元二十七年己卯(七三九)條下曰:“贈孟浩然詩云:''''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云。''''是時當在浩然自京放還之后?!闭查A先生的系年雖未能確證此詩的作成年份,但大致不差。又按徐鵬《孟浩然詩系年》,開元二十七年浩然正臥疾在襄陽的家中,故李白此詩可謂蓋棺之論
太白贈浩然詩今天所能見到的凡六首,列酬贈浩然之冠,而此詩最負盛名。詩中的孟浩然,已然完全超脫于物外。太白的行文固然有夸飾之風,然其對“高山安可仰”的忠厚長者怎敢敷衍虛美?又以其傲岸磊落的性格,又豈肯為此虛美之詞?太白之所以愿意并且敢于如此盛贊浩然隱逸的高節,或許正是由于憑著自己的所聞、所見、所感而覺得浩然確實如此的緣故,因而其詩中言論的可信性遠勝于時賢以個別詩句為依據的議論,這一點應是無疑的。況摩詰、士源等人均有相類似的議論,難道與浩然同時代的賢者所見、所聞、所感反而不如后世學者基于推理的見解更顯得深鑒明察嗎?
上文剖析孟浩然的詩歌并參證了有關其行藏事跡的舊考及其詩友的往來酬贈之作,意在論證孟浩然的隱逸思想事實上已經根深蒂固、牢不可破,并非所謂的“身在江湖,心懷魏闕”。下文即通過對浩然的詩篇的詮解及與這些詩篇有關的生平事跡的考訂來更細致入微的分析孟浩然的仕隱思想。
(三)由孟詩及有關事跡的考訂分析其仕隱思想
當今學者探討孟浩然的急切于功名,因為他的文賦沒有流傳下來,他行藏的事跡史載也較為簡略,故而多轉取其詩為證。常見的,不外以下數首,如《洗然弟竹亭》(卷一)《田園作》(同上)《歲暮歸南山》(卷三)《宿建得江》(卷四)《陪盧明府泛舟回峴山作》(卷二)《臨洞庭》(卷三)《久滯越中贈謝南池會稽賀少府》(卷二)《泛舟經湖海》(卷一)《荊門上張丞相》(卷二)《從張丞相游紀南城獵戲贈裴迪張參軍》(卷一)《陪張丞相登當陽樓》(卷三)等等。
上列諸詩,詩意不難索解。從中固然可以尋繹到孟浩然不遇的憂憤,既遇的欣喜,羈旅的郁悶,鄉關不見的愁緒,然而似乎未宜以此遽言浩然急切于功名。如《臨洞庭》中的“欲濟無舟楫,端居恥圣明”,《陪盧明府泛舟回峴山作》中的“猶憐未調者,白首未登科”,《歲暮歸南山》中的“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永懷愁不寐,松月夜窗虛”,都是如有懷才不遇的怨悱,卻也不妨視為“為賦新詞強說愁”的閑言。這幾句詩或者另有難言的苦衷在里面,后文將有關涉,暫置不論。
考其系年,知《臨洞庭》《陪盧明府泛舟回峴山作》二詩約作于開元二十四年(七三六),浩然時年四十八歲,《歲暮歸南山》詩則作于開元十六年(七二八),浩然當時四十歲,在長安或者剛由長安返回南園。(7)又考韓朝宗舉薦浩然當在開元二十二年(七三四),浩然時年四十六歲(8);有必要補證的是:《孟浩然集》中有贈韓朝宗詩三首:《韓大使東齋會岳上人諸學士》(卷二,當作于開元二十二年),《送韓使君除洪府都督》(卷二,當作于開元二十四年),《和于判官萬山亭因贈洪府都督韓公》(卷二,當作于開元二十五年)?!俄n大使東齋會岳上人諸學士》云:“郡守虛陳榻,林間召楚材。山川祈雨畢,云物喜晴開??苟Y準縫掖,臨流揖渡杯。徒攀朱仲李,誰薦和羹梅?翰墨緣情制,高深以意裁。滄洲趣不遠,何必問蓬萊!”按,“滄洲”,謝脁《之宣城郡出林浦向板橋》詩云:“既歡懷祿情,復諧滄洲趣。”呂延濟注:“滄洲,洲名,隱者所居?!?9)由詩意推演,大約是朝宗欲薦浩然,而浩然卻婉言相拒,朝宗不顧其婉拒而一意力薦浩然于朝廷。果真如此嗎?因暫無其它材料佐證,更無反證可以用來它,故姑置此論。無論這種猜測與事實是否有所出入,浩然未接受朝宗的薦舉終歸是鐵定的事實。那么,浩然的不接受援引,其原因究竟何在呢?浩然詩中曾有“投刺匪求蒙”之句,即不把拜帖投向不了解自己的人,也就是須知音援引方才滿意的意思。那么,浩然之所以如此,是由于以為韓朝宗不是知己之人嗎?考《送韓使君除洪府都督》末云:“無才慚孺子,千里愧同聲?!庇挚肌逗陀谂泄俚侨f山亭因寄洪府都督韓公》末云:“因聲寄流水,善聽在知音?!眱稍娭小绊n使君”與“洪府都督韓公”皆指韓朝宗而言。由此可證浩然與朝宗一直交好,并推為知音。即使在浩然未守約定之后,二人關系仍很融洽。既然是這樣,那么浩然不肯讓知己援引,究竟又是因為什么呢?在此,最有說服力的解釋恐怕就是浩然已經放棄了入世的理想。
按上引《歲暮歸南山》詩顯然是在抒發一種懷才不遇的郁憤,很明顯據此并不能說明浩然仍眷戀著仕途,故對此詩不擬多論?!杜R洞庭》《陪盧明府泛舟回峴山作》二詩論者以為有渴求援引的意思,筆者以為不然。昔日朝宗欲舉薦浩然,浩然并未與他同去長安(10)。孟浩然的這一行為又怎是僅以“好樂忘名”四字便能解釋得清的呢?可能的情況大約是這樣的:浩然自落第還鄉之后,功名仕進之心益淡,雖然朝宗也是浩然的知音,而浩然也并非不感懷于朝宗的知遇之恩,故而當朝宗欲薦浩然于朝廷時,浩然固然已寄意于閑居而無心于仕途,然而長者的美意怎么可以斷拒呢?而朝廷的征召又怎么敢不赴呢(觀李密《陳情表》即知此事關系甚大)?百計難施之際,被迫出此下策:以飲樂婉辭朝宗的舉薦。這樣一來,開罪朝宗自然是在所難免的,浩然怎么會不深知呢?而朝宗終于沒有深責浩然,依然與他交好如故(見前舉詩即可知),這里面難道沒有更深層的原因嗎?細細推來,恐怕就應當是浩然已屏棄了仕進之心。
至開元二十四年春,浩然為《陪盧明府泛舟回峴山作》,其中有“猶憐不調者,白首未登科”之語,則應當是略略有憾于昔年的不第,哪里是所謂的猶未摒棄仕進之志呢?又不妨考《陪盧明府泛舟回峴山作》的全貌:“萬里行春返,清流逸興多。鹢舟隨雁泊,江水共星羅。已救田家旱,仍憐俗化訛。文章推后輩,風雅激頹波。高舉迷陵谷,新聲滿棹歌。猶憐不調者,白首未登科?!比娭郏嗽凇耙菖d”二字,格調于此已定。“不調”,語見東方朔《七諫·哀命》:”不論世而高舉兮,恐操行之不調?!啊蓖跻葑⒃唬骸闭{,和也。言人不論世之貪濁而高舉清白之行,恐不和于俗而見憎于眾也?!?11)可見浩然正欲用這個典故鳴其孤芳自賞、”不和于俗“的志趣,也是”逸興“生發的由頭,與全詩基調不悖。
同年秋,浩然為《臨洞庭》詩,無非是為了求得知己的嘆賞而并無其它意思,哪里是所謂希求援引云云?在此援引《臨洞庭》詩對這一點加以翔論。詩曰:“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欲濟無舟楫,端居恥圣明。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按嗽姟段脑酚⑷A》又題作《望洞庭湖上張丞相》(12)。時九齡在京為中書令,故浩然此詩有敘舊談今之意。詩的前二聯大約言興感的緣由,見湖水煊赫之勢而緣景入情。頸聯竊以為當是感懷往日的不濟,時至今日仍然感覺到困頓于科場的恥辱。尾聯應為談論當下的心境,即”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至于”退而結網“,早已如同隔日黃花過眼煙云,不復為慮了!退而言之,《臨洞庭》詩倘若果然像論者所說的那樣為求援引而作,則浩然于開元二十二年即已盡銷是慮,又何苦遷延至眼下呢?
又開元二十五年四月,張九齡以引非其人受讒左遷荊州大都督府長史,辟浩然入其幕府。浩然為詩多首與九齡相酬唱,其中有《荊門上張丞相》詩有云:“坐登徐孺榻,頻接李膺杯。”詩用“徐孺榻”、“李膺杯”二典,隱言浩然并非一般幕僚,而是九齡客座上的嘉賓,性情中的知己,與從政與否似乎無甚牽涉。
考《后漢書》卷五十三《徐穉傳》:“徐穉字孺子,豫章南昌人。恭儉義讓,所居服其德。屢辟公府,不起。時陳蕃為太守,在郡不接賓客,唯穉來特設一榻,去則懸之。”又考《后漢書》卷六十七《李膺傳》載:“李膺字元禮,潁川襄城人?!院喛海瑹o所交結。……是時朝廷日亂,綱紀頹弛,膺獨持風裁,以聲名自高。士有被其容接者,名為登龍門?!边@里正是用陳蕃、李膺暗喻九齡,用徐穉暗喻自己,由此可知浩然在九齡幕府的地位并不是等閑的僚屬可比的,而浩然又恰可乘此機會與其知己好友九齡宴飲游樂以馳騁平生的志趣,其快慰之情溢于言表,自然也便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因此此詩不但不足以論證浩然入仕之心的濃重,反而正足以證明浩然輕忽仕宦而崇慕知己間雅會逸興的揮抒。
又,《從張丞相游紀南城獵戲贈裴迪張參軍》詩云:“從禽非吾樂,不好云夢畋?!我饪窀杩?,從公亦在旃?!薄皬墓钡涑觥对娊洝で仫L·駟鐵》:“公之媚子,從公于狩?!编嵭{曰:“媚于上下,謂使君臣合和也。此人從公往狩,言襄公親賢也?!?13)此詩表明浩然并非樂于居九齡幕府而隨從他田獵,而是感懷九齡好賢重義的深情厚誼,遂云“何意狂歌客,從公亦在旃”,既講明了自己是“狂歌”之人,又隱約透露出其入九齡幕府的真正緣由。至于歡快自豪之情,則似乎與詩文不甚相符,抑或是論者的傅會罷?又,《和宋大使北樓新亭作》(卷二)末云:“愿隨江燕賀,羞逐府僚趨。欲識狂歌者,秋園一豎儒。”按此詩當作于開元二十六年,當時浩然在九齡幕中(14)。所引詩句更明言其羞與府僚之屬為伍,難道竟因為九齡的緣故而忽然改變了自己素來的志趣嗎?
若“客中遇知己,無復越鄉憂”(15),也可證明浩然遭際知己的歡暢,而并不能證明浩然入仕途的快樂。讀者或者以為“遇知己”則可以入仕途,因而浩然也就不再有“越鄉憂”了。果真如此嗎?今考何所謂“越鄉憂”即可知道,事實并沒有如此簡單。
考浩然入越之行當在開元十七年(七二九)。時落第離京至家不久,即取道洛陽去往吳越。至開元十八年(七三O)秋,浩然才得以游歷吳越;迄開元二十一年繞經湘水憑吊屈子,同年仲夏始歸家。(16)陳鐵民先生則以為浩然入越之行當在久滯洛陽后、開元十六年進京赴舉前,“估計當在開元十四年夏、秋之際”。(17)然由《自洛之越》詩可略證此說恐不確切。詩云:“遑遑三十載,書劍兩無成。山水尋吳越,風塵厭洛京。扁舟泛湖海,長揖謝公卿。且樂杯中酒,誰論世上名!”披尋詩旨,知浩然此時對功名利祿應早已心如止水,所以此詩似應作于歷盡求謁、科考及獻賦皆不遇之后;而且,浩然在吳越所作諸詩,也已明言其已無心于仕路,后文將備論,此不具陳。據此,既然浩然在自洛之越及其后的行旅中對功名利祿已然心灰意冷,那么為何在吳越行后卻反而又入長安應進士舉呢?對此最貼切的解釋恐怕就應是:浩然游歷吳越當在其入長安應舉之后,即在開元十七年前后。
依據前論,浩然淹滯越中凡三載,其間作詩甚多,如《初下浙江舟中口號》(卷四)《宿天臺桐柏觀》(卷一)《經七里灘》(卷一)《宿建得江》(卷四)《浙江西上留別裴劉二少府》(卷四)《久滯越中贈謝南池回稽賀少府》(卷二)《泛舟經湖?!罚ň硪唬┲T詩,皆折射出浩然在吳越時的情感。若《經七里灘》《初下浙江舟中口號》《宿天臺桐柏觀》三首,均表現浩然超脫俗情的快意,無所謂“越鄉憂”。及《宿建得江》,也不過是一般游子觸景生情的鄉思的流露罷了,不關仕隱。如《浙江西上留別裴劉二少府》,也只于末句“誰憐問津者,歲晏此中迷”,約略流露出一縷孤旅的凄清之感而已。只有后二首稍有疑問,試析如下:
《久滯越中贈謝南池會稽賀少府》詩曰:“陳平無產業,尼父倦東西。負郭昔云翳,問津今已迷。未能忘魏闕,空此滯秦稽。兩見夏云起,再聞春鳥啼。懷仙梅福市,訪舊若耶溪。圣主賢為寶,卿何隱遁棲!”考浩然入越時間略知此詩約作于開元十九年,大致是敘述倦旅懷鄉、訪舊惜才之意,所應注意的是“未能忘魏闕,空此滯秦稽”與“圣主賢為寶,卿何隱遁棲”二聯。根據詩意,謝南池、賀少府二君當時正隱居于若耶溪一帶,而其人素為圣主所寶重,非若浩然之“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又前者隱退而后者淹滯于秦稽,個中滋味自然大不相同,是以浩然言“未能忘魏闕”的原因,實際上是有感于前事的不諧,遺憾沒有知音的賞識,而并非冀望于來日的榮顯,也無非是尋個興嘆之由罷了。至于所謂“越鄉憂”,多半也是鄉旅之愁、思念知己舊游之愁、感念前事之愁,并不像時賢所說的那樣,是汲汲于功名利祿之愁。且浩然更有《初下浙江舟中口號》詩可為補證。
《初下浙江舟中口號》詩曰:“八月觀潮罷,三江越海尋。回瞻魏闕路,無復子牟心?!卑矗拔宏I”,典出《莊子·雜篇·讓王》:“中山公子牟謂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奈何?''''瞻子曰:''''重生。重生則輕利。''''中山公子牟曰:''''雖知之,未能自勝也。''''”陳鼓應先生注曰:“魏闕,宮殿之門,榮華富貴的象征?!币拇笾率钦f魏牟雖有巖穴之志,但又拋舍不開眼前的富貴榮華。浩然用此典,言“無復子牟心”,其中含義,恐不必筆者費墨,即已十分明了了罷。又,據《孟浩然詩系年》,此詩當作于開元十八年,與前詩作成之日相去不遠,故由此詩可略證前詩的本意。又,開元二十年浩然有《歲暮海上作》詩,也可為證。
《歲暮海上作》詩云:“仲尼既已沒,余亦浮于海?;枰姸繁兀街獨q星改。虛舟任所適,垂釣非有待。為問乘槎人,滄州復何在?”別的詩句且不說,只“虛舟任所適,垂釣非有待”一聯即已足夠表明己志不在于借隱逸邀名以達榮顯之途。由這首詩也能夠看出,用“身在江湖,心懷魏闕”來理解和形容孟浩然,是永遠做不了浩然的知音的!
又,開元十九年浩然有《游云門寄越府包戶曹徐起居》,其末曰:“故園眇天末,良朋在朝端。遲爾同攜手,何時方掛冠?”這幾句詩大體是說:“望也望不見,故園渺茫在遙遠的天邊;想也想不著,良朋依然在朝廷做官。朋友呀,我苦等著與你們攜手,同游在這壯美的山水間;你們何時才掛冠歸隱于林泉?”在這首詩里,浩然竟希望自己的好友也掛冠歸隱,以便與他同游山水,若浩然此時仍然“未能忘魏闕”懷揣榮貴之念,則其人品也未免太低下些了罷!由此可知,對浩然在吳越所作的詩篇里所用的“魏闕”二字,斷不可莽撞處之。
《泛舟經湖海》詩云:“大江分九派,淼漫成水鄉。舟子乘利涉,往來逗潯陽。因之泛五湖,流浪經三湘。觀濤壯枚發,吊屈痛沉湘。魏闕心常在,金門詔不忘。遙憐上林雁,冰泮已回翔?!贝嗽娨灿兴細w的意味。尤其重要的是“觀濤壯枚發,吊屈痛沉湘”與“魏闕心常在,金門詔不忘”兩聯。“魏闕心常在,金門詔不忘”,由“觀濤”句推度,當指枚屈而言,而不是浩然的自比,這是顯而易見的。說者用此句論證浩然的功名心依然未泯,對詩意恐怕不免有點歧解罷?
由上列諸證可見,“越鄉憂”并不是由于仕顯之志難以實現而發,而是由于久客他鄉,故人相違,舊思鄉愁時至而興。而“越鄉憂”作如是解,又恰恰切合于浩然登臨當陽樓時的心情?!霸洁l憂”既作如是解,則不但“遇知己“即可通仕途之說不能成立,而且,孟浩然在吳越期間即已完全摒除了仕進的念頭也可得到一個有力的證據。筆者之所以不吝墨于“越鄉憂”,并不僅僅是為了詳盡地證明一首詩所表達的思想,更是因為孟浩然的仕隱思想在吳越之行期間表露出來的尤其的多;而且,當時浩然的思想正處于轉變的末期,故而此時的詩篇是考辨其仕隱思想者斷斷不可輕忽而尤其應當加以注意的!
孟浩然的詩歌流傳到今天的,凡二百六十余首(18),多記隱逸宴游,也有一部分述及應舉求仕等事情。上文所舉論的,大多是學者素有訟議的篇什,至于顯言隱逸的詩歌,《孟浩然集》中比比皆是,讀者可以自行檢閱,是不必饒墨即可明鑒的,不論。前面的論述,似乎有“只駁不立”的嫌疑,但筆者的初衷,斷不在于“駁,而恰在于“立”,只是為了議論得更精審并且儉省無謂的筆墨,從而選擇了那些素有歧解、不經細致地思辨確實難以窺見其廬山真面的詩歌加以論證探討。
前文所論孟浩然的隱逸思想,所論起自浩然赴京應試不第之后??己迫凰枷氲霓D變,在《京還留別新豐諸友》詩中表達得最為清楚。詩云:“吾道昧所適,驅車還向東。主人開舊館,留客醉新豐。樹遠溫泉綠,塵遮晚日紅。拂衣從此去,高步躡華嵩?!睋睹虾迫辉娤的辍?,此詩作于開元十六年,是時浩然在長安應舉落榜。前文所引作于同年的《留別王維》和《京還贈張維》等詩,也表達了類似的意思。揣摩詩意,則易知落第還鄉事當為孟浩然仕隱思想轉變的一重要分水嶺。其前,浩然固有隱逸之思,然而猶未盡棄仕進之志;其后,浩然方才逐漸悉擯功名心,唯以隱逸游樂宴飲為趣。后者前文已備述,而關于其前期的論述,筆者以為“前人之述備矣”,故不贅論。筆者認為,赴京應舉以前的孟浩然,既有鴻鵠之志,又多林泉之心,實處于入世與出世的矛盾之中。
上文所論孟浩然的仕隱思想,固然不是時賢囿于對某些成見的機械固守所能理解的,然而考證于《孟浩然集》和與其相關的言行事跡以及時人的詩文酬酢,確乎是無可懷疑的。既然如此,那么浩然這種仕隱思想的形成,難道沒有因由嗎?請略述之。
(四)思想形成的原因
孟浩然這種仕隱思想的形成,固然有其主觀的原因,然而筆者以為盛唐士子多喜隱逸于山澤的時代背景的影響尤不可輕忽??贾T各類記載,士子隱逸林泉的風氣,以后漢、東晉、南朝及唐為最盛。如后漢,因為豪強地主勢力傾蓋一時,又兼宦官、外戚專權跋扈,黨錮之禍興起,故而世間潔身自好的賢士,常避處淵藪;至東晉、南朝則官貪,且征伐更替不絕如縷,恰佛教又興盛,于是重節操、持傲骨的士人便托詞藏山匿野。然而時至李唐,尤其是正當盛唐之際,百弊盡掃,風氣日開,大有海晏河清的氣象,時號“圣代”,為什么隱逸之風卻又復興如斯呢?筆者以為其原因當在于科舉之崇(其中又牽扯世庶之爭的形勢)及佛道之興,也不可抹殺后漢、魏晉南朝的影響,這三者又不可“條分縷析”,因為其枝條蕪蔓纏繞并不能遽爾扯斷,姑且綜論之如下。
唐承隋制而以科舉取士。開元之世,科舉尤其成為庶族躋身朝堂、提高地位聲望的重要門徑,由是士子讀書之風大興??肌短妻浴肪砣洞榷魉骂}名雜記》條云:“文皇帝撥亂反正,特盛科名,志在牢籠英彥。邇來林棲谷隱,櫛比鱗差。”傅璇琮先生論之曰:“蓋唐代士子,為應科試,多讀書于山林寺觀,以習舉業,此乃一代風氣?!?19)長此熏陶漸染,士子的隱逸思想不自覺間即已成為定勢。筆者覽《唐才子傳》《新唐書·隱逸傳》和唐人的詩文及宋人有關筆記,屢見唐代非僧非道的才子,常有山澤之思,其尤甚者,若閻防、王維,雖然中了進士舉,這種隱逸之心還是沒有泯滅,如《新唐書·隱逸傳》《唐才子傳》等籍均載賀知章年八十六而“道心益固,時人方之赤松子”(20),于是乞骸骨為道士。又近人高步瀛選注《唐宋詩舉要》載杜少陵《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其中有“非無江海志,瀟灑送日月。生逢堯舜君,不忍便永訣”的句子,可見憂國憂民如老杜者,也難盡棄歸隱山林之念。為省筆墨,別的事例就暫且不再列舉。由此可見,盛唐之世,隱逸風行,確實是有明證的,而時人也大多以此相標榜,這從唐代的詩文中是可以窺見的。考孟浩然的詩歌及生平,知其早年也曾隱居讀書,且多與僧道之流交游,浩然詩中有“幼聞無生理,常欲觀此身”之句。按“無生理”即佛理。則浩然所受隱逸思想影響之深是可以想見的。
又,唐代進士階層漸成氣候,對于世族豪門已經產生較為顯著的威脅,二者遂成為李唐統治集團中對立的階層,“清流”、“濁流”涇渭分明。當玄宗朝,此二階層地位的升降似乎并不像陳寅恪先生所論述的那樣,進士階層已穩操左券;似乎更接近于岑仲勉先生所議,世族豪門仍居主導。(21)故當盛唐之世,進士階層雖享清譽,在仕途則多壓抑遷徙、昂藏淪落之人,如唐鄭處誨《明皇雜錄》卷下“玄宗賜九齡白羽扇”條載張九齡見忌于李林甫事:張九齡在相位,屢有諍諫,林甫疾之,每進讒言相污,玄宗也就更不喜見九齡;一次,正當秋寒時節,“帝命高力士持白羽扇以賜,將寄意焉。九齡惶恐,因作賦以獻,又為《歸燕》詩以貽林甫。其詩曰:''''海燕何微渺,乘春亦蹇來。豈知泥滓賤,只見玉堂開。繡戶時雙入,華軒日幾回。無心與物競,鷹隼莫相猜!''''林甫覽之,知其必退,恚怒稍解“”。按《全唐詩》卷四十八也載有九齡《詠燕》詩,只是”蹇”字作”暫”,無其它區別。由九齡詩知其自言出身微賤,不能與大族出身的李林甫一較高下;聲名之盛、地位之高如九齡者尚且如此,遑論其余庶子。這難道不是世族豪門仍居主導而進士階層猶未得舒展的明證嗎?劉開揚《高適詩集編年箋注》卷一載《古歌行》有”高皇舊臣多富貴”、”洛陽少年莫論事”等句;同卷又載《別韋參軍》詩,其中也有”白璧皆言賜近臣,布衣不得干明主”的句子。按《高適詩集編年箋注》,二詩皆作于開元十一年前后。這兩首詩曲諷直陳了開元年間世庶地位的不平等,可證前論非虛。又考新舊《唐書》《唐才子傳》諸書,更可明確地知道這不是無稽的妄說。故此士子常生遠世以避禍或歸隱林泉以免受作微官末吏”為五斗米折腰”之辱的念頭。
又,李唐的時代與后漢、魏晉、南北朝相距不遠,士子學為詩文常取法乎彼,無庸多論。在學詩摹文的同時,他們也在不自覺間仰慕古人處世行藏的態度,仔細想來,也并非無稽的懸揣。且后漢、魏晉、南北朝重名節、輕仕進的風氣流播之廣、影響之深,又不止于詩文一端,若其雅言逸事、故處遺蹤等,則不是本文所欲論證的。古人論浩然詩,以為其詩祖建安而法淵明,浩然詩中也有”余讀高士傳,最嘉陶征君”的句子,這大概可以勉強作為唐代詩人受后漢魏晉南朝影響很深的一個例證罷。
愚觀《孟浩然集》,考其用典,喜采《后漢書》《晉書》《高士傳》(晉皇甫謐撰)《世說新語》等籍,于是知其志趣所在,好雅行而厭俗務,不重于入世干祿,而樂于養德修身。這難道不是當時士子較為平常的心態嗎?莫非孟浩然的仕隱思想竟為李唐一代士子仕隱思想的典型化的縮影?由于筆者對此僅有一個較感性的認識,所見到的材料也還遠未能成為一個體系,所以對此問題還不能作出系統的、理性的分析,姑錄存之。
至此,孟浩然仕隱思想形成的背景及盛唐士子思想的梗概,可以略略見到。而孟浩然仕隱思想的形成也與其讀書交游及京洛求仕的失意等均有緊密的關聯,這在前文已經涉論,細讀即能發現,不贅。
本文的主旨,就在于闡明孟浩然雖然生活在一個較為開明的時代,但其思想卻一直偏重于歸隱林泉,赴京應舉前尚有經邦濟世的志向,其后則逐漸完完全全地放棄了這種出世的理想。對于孟浩然的仕隱思想,筆者論且及此。然而其中懸而未決的疑問,顯然還有很多,請待他日再論。
附注:
(1)見《王維年譜》,載陳鐵民《王維新論》。
(2)參《王維年譜》及《從王維的交游看他的志趣和政治態度》,皆載于陳鐵民《王維新論》。
(3)參《王維年譜》的有關考訂,載陳鐵民《王維新論》,也可以參見李嘉言《古詩初探·全唐詩校讀法》。
(4)(11)(13)轉引自《孟浩然集校注》。
(5)曾隱鹿門山,事見《后漢書》卷八十三《龐德傳》。
(6)以上詩話皆轉引自孫映逵《唐才子傳校注》。
(7)考見徐鵬《〈孟浩然集〉校注》附錄《孟浩然詩系年》。
(8)說據《唐才子傳校箋》卷二陳鐵民先生關于此事之考訂。
(9)轉引自徐鵬《〈孟浩然集〉校注》。
(10)有的論者認為浩然與朝宗確曾同赴秦中,在秦中宴樂,因其實質無甚差別,故不考辯。參見《唐才子傳校箋》。
(12)參見《唐才子傳校箋》。
(14)此據徐鵬《孟浩然集校注》卷二本詩”宋大使”注條及其附錄《孟浩然詩系年》。
(15)《陪張丞相登嵩陽樓》,徐鵬《孟浩然集校注》卷三。
(16)此據徐鵬《孟浩然詩紀年》。關于孟浩然詩作和生平的紀年,因史料的關系,各家均不能有確切的定說,因而爭議很大,筆者暫取徐鵬先生之說,間以自己的簡略考訂,讀者可參王輝斌先生的《孟浩然年譜》,載《荊門大學學報》198第期至第期;又可參閱王輝斌的《一種非大于是的孟浩然年譜--徐鵬〈孟浩然作品系年〉辯誤》,載山西大學師范學院學報2000年03期。
(17)《關于孟浩然生平事跡的幾個問題》,載陳鐵民《王維新論》附錄。
(18)各版本所載首數懸殊,今不具論。
(19)此據《〈唐才子傳〉校箋》卷二《閻防》條。
(20)此句轉錄自《〈唐才子傳〉校箋》,語本《全唐文》。
(21)參見陳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論稿》和岑仲勉《隋唐史》。關于這個復雜的問題,不是三言兩語所能闡明的,當以專文論之,今不具陳。
援引或參閱借鑒書目:
《〈孟浩然集〉校注》(唐)孟浩然著徐鵬校注人民文學版
《〈唐才子傳〉校箋》(元)辛文房撰傅璇琮主編中華書局版
《唐人行第錄》岑仲勉著上海古籍版
《北夢瑣言》(宋)孫光憲撰中華書局版
《新唐書》(宋)歐陽修宋祁撰中華書局版
《舊唐書》(后晉)劉昫等撰中華書局版
《李太白全集》(唐)李白著(清)王琦注中華書局版
《李白詩文系年》詹锳著人民文學版
《唐摭言》(五代)王定寶撰上海古籍版
《韻語陽秋》(南宋)葛立方撰上海古籍影印本
《〈唐才子傳〉校注》(元)辛文房撰孫映逵校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版
《唐代政治史述論稿》陳寅恪撰上海古籍版
《隋唐史》岑仲勉撰中華書局版
《后漢書》(南朝宋)范曄撰(唐)李賢等注中華書局版
《王維新論》陳鐵民著北師大出版社版
《全唐詩》中華書局版
《中國史綱要》主編人民出版社版
《詩國與盛唐文化》葛曉音著北大出版社版
《〈孟浩然詩集〉校注》(唐)孟浩然著李景白校注巴蜀出版社版
《〈王右丞集〉箋注》(唐)王維著(清)趙殿成箋注中華書局版
《〈莊子〉今注今譯》(戰國)莊周撰陳鼓應注譯中華書局版
《明皇雜錄》(唐)鄭處誨撰中華書局版
《高適詩編年箋注》(唐)高適著劉開揚箋注中華書局版
孟浩然的詩全集范文2
一、國學是什么?
“國學”一詞,古已有之。《周禮》中就有“樂師掌國學之政,以教國子小舞”的記載。后來,漢、魏、晉、唐、宋又多次出現。但這些“國學”都是指國立學校。近現代意義上的“國學”產生于19世紀末,當時曾先后被稱為“中學”、“國學”、“國粹”和“國故”。有的學者認為“國學”應該為中國固有學術,包括先秦諸子百家之學、兩漢經學、魏晉玄學、隋唐佛學、宋學、明代心學和清代的考據學等。也有學者提出“國學”應該是“六藝之學”,即《詩》、《書》、《禮》、《易》、《樂》、《春秋》,也就是后來所說的“六經”。還有學者認為“國學”主要指的是對中國傳統文化,尤其是以儒家思想為代表的傳統文化的研究。隨著“國學”研究的不斷深入,當代學術界比較通行的說法是,“國學”指我國傳統的學術文化,包括哲學、歷史學、考古學、文學、語言文字學等?!皣鴮W”已成為學術界一個研究的熱點,更成為全球化時代華夏兒女廣泛關注的文化現象和學術問題。
二、經典知多少?
經典指的是中國傳統的具有權威性的著作。按照我國古代圖書分類方法,我們把國學經典劃分為經部、史部、子部、集部等部類,國學經典主要包括以下著作和篇目。
一是經部,包括四書、五經等儒家經典和文字、音韻訓詁方面的著作。如《左傳》、《論語》、《禮記》、《詩經》、《周易》、《孟子》、《尚書》等。
二是史部,包括各種體裁的歷史著作。如《戰國策》、《國語》、《史記》、《三國志》、《晉書》等。
三是子部,包括諸子百家的著作。如《道德經》、《莊子》、《荀子》、《列子》、《孫子兵法》、《三十六計》、《墨子》、《韓非子》等。
四是集部,包括各種體裁的文學著作。如《全唐詩》、《全宋詞》、《李太白全集》、《樂府詩集》、《文心雕龍》、《文選》等。
五是其他,主要有“蒙學”。所謂“蒙學”,是對我國傳統的幼兒啟蒙教育的一個統稱,這里專指啟蒙教材。如《千家詩》、《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經》、《增廣賢文》等。
三、讀法有哪些?
閱讀國學經典就像在同偉人和大師們對話交流一樣,但面對浩如煙海的國學經典,如何才能做到高效閱讀呢?
一是精讀與泛覽相結合。精讀有利于提高閱讀的深度。對于高考涉及的國學經典,要做到細品精讀。例如,對于教材指定背誦的國學名篇,要做到熟讀成誦。全身心地投入進去,貼近作品,吟誦出作品的思想美、藝術美、情感美、生活美,力爭在反復吟誦中達到“目視其文,口發其聲,心同其情,耳醉其音”的藝術效果。同時,在美讀鑒賞的基礎上,還可以以讀導寫,以寫研讀,讀摘結合,用書面語言同國學經典中的偉人和大師“對話”,產生思想情感上的共鳴。泛覽有利于提高閱讀的廣度。為了解決高中學生時間緊與國學經典浩繁之間的矛盾,可根據實際情況有選擇性地粗讀泛覽,閱讀原著只需了解其大意即可,不求甚解,可以借助導讀資料,只初步了解其主要內容、藝術特色等。如果把精讀與泛覽較好地結合起來,閱讀國學經典就可以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二是課內閱讀與課外延伸閱讀相結合。聯系高中學生實際,閱讀國學經典要做到由課堂內向課堂外延伸,由語文課本(必修)向語文讀本延伸,由教材向教材以外的經典延伸。對于風格相同、題材相似的作品,比較鑒賞時要突出其不同點;對于風格迥異、題材不同的作品,比較鑒賞時要突出其相同點,真正做到融會貫通,舉一反三。許多國學經典與現行語文課本聯系緊密,在延伸閱讀時可以將其對應起來讀,聯系起來讀,比較起來讀。橫向比較異同,縱向深化鑒賞,可以收到一箭雙雕的效果。
三是應試閱讀與素質閱讀相結合。高考涉及的課文大都選自國學經典。經典性課文是高中學生必須精讀細賞的。而素質閱讀旨在為培養學生的良好素質、幫助學生終身發展奠定基礎,為傳承國學經典、弘揚中華傳統文化奠定基礎。因此,素質閱讀較之應試閱讀具有更加深遠的意義。
如何讓廣大學生通過閱讀國學經典全面提高綜合素質呢?首先要發揮國學經典中勵志名言的教育作用。如“雖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雖有至道,弗學不知其善也?!保ā抖Y記?學記》)它形象地告訴我們即使有最好的道理,但不去學習,就不知道它的益處。教育我們通過學習知曉道理?!皩W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保ā墩撜Z?為政》)它告誡我們只有把學習與思考結合起來,才能學到切實有用的知識,否則就會收效甚微?!伴L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保ɡ畎住缎新冯y》)它激勵我們只要充滿信心,就一定能到達理想的彼岸,大展宏圖。“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朱熹《觀書有感》)它說明,只有多讀書,知識才不會枯竭,才思才不會間斷。它激勵我們努力學習,不斷進取。像這樣的勵志名言在國學經典中處處可見,不勝枚舉,讀者可以從中受到潛移默化的影響。其次要發揮國學經典中名人形象的啟迪作用。如屈原的政治家兼詩人形象,孔子的至圣形象、孟子的亞圣形象、燭之武的謀臣形象、荊軻的俠客形象、諸葛亮的智者形象、杜甫的“詩圣”形象等等。第三要發揮國學經典中藝術技巧的感召作用。國學經典,美不勝收。僅就中國古代詩歌的風格而言,它就能讓我們賞鑒其美,受益終身。風格是詩人藝術上成熟的重要標志,如曹操的詩慷慨悲涼,陶淵明的詩樸素自然,王維的詩詩畫一體,孟浩然的詩清麗優美,高適的詩悲壯蒼涼,李白的詩豪放飄逸,杜甫的詩沉郁頓挫,白居易的詩通俗易懂,王昌齡的詩雄健高昂,柳宗元的詩峭拔瘦勁,李商隱的詩朦朧隱晦,杜牧的詩清健俊爽,溫庭筠的詩綺麗香艷,孟郊的詩清瘦簡約,李清照的詩纏綿悱惻,陸游的詩悲壯愛國......這些大詩人的經典之作是國學經典百花園中的一朵朵奇葩,顯示出無窮的藝術魅力,給后學者以巨大的感召作用。
孟浩然的詩全集范文3
那么,在中學語文教學中教師如何滲透德育教育呢?
一、閱讀能力訓練中的德育滲透
閱讀能力訓練中的德育滲透,憑借的主要是課文。教師講好課文,學生弄懂課文,是語文德育的有效途徑。
1.預習中的德育滲透
在上課前,教師可讓學生通過閱讀圖書報刊、網絡查詢等途徑,搜集整理有關愛國主義主題的時代背景和作家生平事跡資料,使學生在主動學習中受到感化,進而得到深刻的教育。如《荷塘月色》的作者朱自清,晚年寧可餓死,也不領美國的救濟糧。在課堂反饋中,同學們對朱先生體現的中國人的骨氣無不油然而生敬意。這樣在預習中就進行了德育滲透。
2.授課中的德育滲透
教師表現出來的鮮明愛憎,會深深地影響學生,使他們的思想感情和教師發出共鳴。因此語文課可以通過生動的活動,設置特殊的情境,來進行德育滲透。首先,巧妙地導入,可以引發學生的閱讀興趣,調動學生內心的積蓄、隱藏的情感,從而認真地去閱讀、體會,進而得到思想上的升華。其次,在讀講中抓住課文主題思想的闡述進行德育滲透。最后,在答疑解惑中有針對性地進行德育滲透。文章的思想性是內含在精心組織的語言文字中的,所以語文的德育思想必須通過分析具體的情節、人物、事件來實現。如:教學《岳陽樓記》一文時,我讓學生討論“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各抒己見,暢所欲言。同學們不受限制,自圓其說即可。通過此次討論,學生最終認識到要做一個關心天下百姓的疾苦、注重民生的人。
3.課后推薦閱讀中的德育滲透
課外閱讀是語文德育教育的有效途徑之一,這不僅有利于知識技能諸多方面的積累,而且有助于培養他們高尚的道德情操。教師可引導學生閱讀課外自讀課本及中學生必讀書籍,使學生通過閱讀鑒賞得到自我教育,了解到應該珍惜目前所有,善待身邊的人和事。如閱讀《朱自清散文全集》,學生既可以感受舊中國知識分子的悲哀,又可以從中體會他那深厚悠長的親情。再如閱讀《吶喊》與《彷徨》,學生可以看到魯迅先生對先帶中國人的靈魂的偉大拷問,從而更加積極地面對人生。又如閱讀《唐詩三百首》,學生可以在李白那浪漫奔放、神采飛揚的詩篇中領會他蔑視權貴、向往自由的情懷,可以在杜甫那沉郁頓挫、博大精深的詩篇中感受他關注現實、憂國憂民的情懷,可以在王維、孟浩然等田園詩人那秀麗明凈的詩篇中領會他們對祖國美好山河的熱愛之情,可以在高適、岑參等邊塞詩人那雄壯慷慨的詩篇中感受他們想要建功立業的豪情壯志……
二、寫作能力訓練中的德育滲透
學生寫作總要表達思想情感。俗話說“文如其人”,寫作和做人相一致,教文和育人相統一,因而,在寫作能力訓練中滲透德育教育是有效途徑之一。
1.在寫作主題中進行德育滲透
作文與做人密不可分,“吾手寫吾心”,教師在作文中培養學生積極向上、樂觀心態、與時俱進的思想,對他們的一生發展都有很大幫助。教師應讓學生在寫作中思考人生,識別“社會現象”中的真善美、假丑惡,在作文中表達自己的思想,體現價值觀、道德觀、人生觀和世界觀,追求崇高人格,塑造健康自我,設計美好未來。
2.在寫作指導中進行德育滲透
老師的作文指導首先要激起學生的寫作興趣和欲望。興趣是動機產生的主觀原因之一,教師可以把握這一點,因勢利導,將興趣自然地引到預定的目的上來。其次要將時代熱點作為選題讓學生去調查、研究。社會形勢和人們意識形態的變化會形成一定的潮流,成為人們在一個時期的某種追求和時尚。青少年學生更愛趕時髦、趕潮流,很愿意去認識潮流產生的社會背景,老師通過正確引導,可以激發學生的寫作欲望。最后,教師應指出,作文必須符合調查報告的要求,宜實不宜虛,宜活不宜死,要先“調查”后“報告”,反對大話、空話、套話。如果教師能進行恰當的指導,就可以給學生在寫作前創造一個良好的心理環境。
3.在寫作改評中進行德育滲透
一方面,教師要有耐心、熱心和誠心,幫助學生進一步認清形勢,以達到共識,另一方面,要多給學生以表場和鼓勵。對于學生的調查報告,哪怕其中只有一點閃光點,教師也不要忘記給予表場和鼓勵。這樣可以讓學生在下一次的調查報告的撰寫中更加充滿熱情和信心。當然,中學生年齡畢竟不大,閱歷尚淺,認識事物、分析形勢的能力不強,許多人往往只看到事物的表面現象。這時,語文教師就必須加以正確引導,在鼓勵的同時及時地指出其中的不足。
三、聽說能力訓練中的德育滲透
學生聽說能力訓練,是在口頭語言的輸入和輸出過程中實現的。這個過程是學生接受各種思想和表達自己思想的過程,因而也是進行德育滲透的有效途徑。
1.開展朗讀和表演
學生通過生動的朗讀,能把文中內在的深刻含義和豐富情感表達出來。在朗讀前,教師應啟發學生思考,激發學生的情感,提示朗讀的要求,再加上教師聲情并茂的范讀,很容易使學生在心靈深處產生共鳴,自覺地感受作者寄寓在語言文字里的思想感情。有些課文劇情性強,表演相對容易、方便,教師可讓學生分角色表演課文,通過對角色的理解和參與,把文中人物的思想品質和自己的價值取向發生聯系,把自我轉化為文中人物,與其同愛共恨,在遷移中完成對思想的洗滌。
2.開展專題活動。
孟浩然的詩全集范文4
[關鍵詞]《菅家文草》 口語詞 雙音化
[中圖分類號]H1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5349(2011)11-0075-02
所謂口語詞,主要指流行于民間,人們日常生活所常用,具有通俗易懂、簡潔親切、富有時代氣息和地方特色的詞語。日本學者松尾良樹在《平安朝漢文學和唐代口語》一文中指出,唐代口語資料主要有7個來源,即敦煌之部、小說之部、筆記之部、史書之部、唐詩之部、私典之部、域外之部。唐詩是我們研究唐代口語不可或缺的資料,域外漢籍也是研究口語的重要資料。在日本漢詩文中,《菅家文集》是研究唐代口語在域外傳播的珍稀語料。通過調查發現,《菅家文集》蘊含著大量的唐代口語詞匯,僅松尾良樹在《平安朝漢文學和唐代口語》一文中就列舉了近百個口語詞,如:阿娘、阿爺、一向、一種、一般、縱教、縱使、商量、觸事、呵呵、衙頭、何似、軟腳、年紀等等。松尾良樹對《菅家文集》的有關詞匯進行了初步整理,尚未進行源流考辨。同時,也有許多遺漏,如三五、七八、七條、惱殺、此間、當時、向前、向后、街頭、多許、夜來、晚來、廝兒等。本文選擇以下諸詞略作考述,以展示唐代口語詞匯在日本的傳播軌跡。
“夜來”“晚來”:蔣紹愚先生在《唐詩語言研究》中指出,《春曉》中的“夜來”是口語詞,“夜來”的“來”是詞尾,可以放在名詞、形容詞后面,構成表示時間的詞語?!短莆宕Z言詞典》中也收錄了“夜來”,列舉有兩個義項,昨夜和夜間。《漢語大詞典》中的“夜來”有四個義項:一是入夜。例子是杜甫《遣懷》詩:“夜來歸鳥盡,啼殺后棲鴉”。二是夜間;昨夜。例子是孟浩然 《春曉》:“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三是昨天。宋代賀鑄《浣溪沙》詞:“笑捻粉香歸洞戶,更垂簾幕護窗紗,東風寒似夜來些”。四是魏文帝愛妾薛靈蕓的別名。
據調查顯示,“夜來”在南北朝時期就已經出現。鮑照《夜聽妓詩》:“夜來坐幾時,銀漢傾露落。澄滄入閨景,葳蕤被園藿?!碧拼衅溆茫瑥堈f《岳陽早霽南樓》:“山水佳新霽,南樓玩初旭。夜來枝半紅,雨后洲全綠?!蓖醪g《長信秋詞五首》:“金井梧桐秋葉黃,珠簾不卷夜來霜”。
“夜來”在唐詩中出現頻率較高,僅在白居易詩中就出現了12次,是一個流傳比較廣的口語詞。在《菅家文草》中,“夜來”出現3處,主要表示夜間、夜里的意思。
《踐別同門故人各著緋出宰》:悔不當時千萬謝,應煩別后夜來夢。
《傷巨三郎,寄北堂諸好事》:偷謚貞文為汝誄,夜來窺得巨門星。
《九日侍宴,同賦仙譚菊。各分一字,應制》:夜來月照光明見,曉后風涼香氣起。
“晚來”一詞《漢語大詞典》亦有收錄,意思是傍晚,入夜,所舉用例為杜甫《題鄭縣亭子》詩:“更欲題詩滿青竹,晚來幽獨恐傷神?!逼鋵?,“晚來”早見于初唐李百藥《雨后》:“晚來風景麗,晴初物色華。薄云向空盡,輕虹逐望斜?!蓖醪g《趙十四兄見訪》:“晚來常讀易,頃者欲還嵩。世事何須道,黃精且養蒙?!痹凇栋拙右兹分?,該詞更是頻頻出現,而在《菅家文集》中亦有兩處出現:
《相府文亭,始讀世說新書。聊命春酒,同賦雨洗杏壇花。應教一首》:“晚來春酒終無算,花色人顏醉一般?!?/p>
《敘意一百韻》:“紅輪晴后轉,翠幕晚來褰。遇境虛生白,游談時入玄”。
“晚來”“夜來”都是口語詞,“來”字虛化,沒有實際意義。王云路《中古詩歌附加式雙音詞舉例》中指出:“‘來’的含義都虛化了,其主要作用是構成雙音節時間詞”。漢語詞匯由單音節向復音節發展,是一個重要的趨勢。王力《漢語史稿》:“漢語復音詞的構成,可以分為三大類:(一)連綿詞;(二)詞根加詞頭、詞尾;(三)仂語的凝固化?!薄皝怼弊鳛闀r間名詞后綴,在《菅家文集》中還出現了“春來”“秋來”“夏來”“近來”等詞。同時,在《菅家文集》中,“來” 還有動態助詞的功用,如“添來”“飲來”“歸來”“往來”“分來”“懷來”“適來”,又有用作形容詞詞綴的“新來”“怪來”等。
“廝兒”“廚兒”:“廝兒”,在《漢語大詞典》中列有兩個義項,其一:輕蔑的稱呼,猶言小子。例子是宋代呂居仁《軒渠錄》:“大琮遲疑不能下筆,嬸笑云:‘原來這廝兒也不識字,’聞者哂之?!逼涠盒∧泻ⅰ@邮窃鯇嵏Φ摹段鲙洝返谝槐拘ㄗ樱骸坝钟袀€小妮子,是自幼伏侍孩兒的,喚做紅娘。一個小廝兒,喚做歡郎?!苯{生先生《唐五代語言詞典》中收錄了“廝兒”:“對奴仆的稱呼?!迸e例《變文集》卷三中《燕子賦》:“如今會遭夜莽赤推,總是者黑廝兒作祖。”以及卷二《廬山遠公話》:“此個廝兒,要多小來錢賣?”《唐五代語言詞典》還收錄了“小廝兒”:“小孩”,舉例《變文集》卷一《張義潮變文》:“莫怪小男女哆語,童謠歌出在小廝兒。”《漢語大詞典》的義項缺失并且例子較晚。王季思對《西廂記》中的“廝兒”校注:“元人稱男孩曰廝兒”。廝兒不是元代才有的對男孩的稱呼,唐代就有,并且“廝兒”是對奴仆的稱呼這個義項在《菅家文草》中得到了證實。
在《菅家文集》中,“廝兒”一詞出現了兩次:
《依病閑居,聊述所懷,奉寄大學士》:廝兒悶見魚生釜,門客笑歸雀觸羅。身未衰微心且健,醫治有驗復如何。
《敘意一百韻》:魚觀生釜,蛙咒聒階磚。野豎供蔬菜,廝兒作薄。
“廝兒作薄”?!啊笔侵啵飨≈嗟氖恰皬P兒”,也就是奴仆?!伴T客”與“廝兒”對仗,“門客”是寄食于貴族門下并為之服務的人,“廝兒”相應的也就是為主人服務的奴仆。《唐五代語言詞典》的舉例都是敦煌變文,在唐詩中并沒有發現“廝兒”的用例,《菅家文集》的例子豐富了詩歌語言中口語詞的用例。
提及“廝兒”的,還有唐代《寒山子詩集》序:“州曰:‘蒼天,蒼天!’山曰:‘這廝兒宛有大人之作。”’“廝兒”一詞發展到后來,還有了“假廝兒”“禿廝兒”?!凹購P兒”出現在金代,海陵時宮中扮男裝的女性,稱假廝兒。《金史•后妃傳上•昭妃阿里虎等諸嬖》:“凡諸妃位皆以侍女服男子衣冠,號‘假廝兒’”?!岸d廝兒”在《中原音韻》中提及,釋義為小沙門,也就是小和尚,小沙彌。
《菅家后草》中還出現了“廚兒”一詞:
《雨夜》:架上濕衣裳,篋中損書簡。況復廚兒訴,灶頭爨煙斷。
“廚兒”也就是廚師。《漢語大詞典》并未收錄“廚兒”,《唐五代語言詞典》《全唐詩語詞通釋》等詞典也未收錄?!度圃姟分袥]有出現“廚兒”。檢索漢語語料,也未見有“廚兒”一詞,只有“廚下兒”的用例,如《三國志•吳志•甘寧傳》:“寧廚下兒曾有過,走投呂蒙”。菅原道真生活的時代相當于晚唐,“廚兒”一詞有可能是日本詞語。查閱《日本國語大辭典》也并未收錄此詞。在《菅家文集》中僅出現了一次,也許是菅原道真模仿“兒”綴而創造的新詞吧。
王力先生在《漢語史稿》中指出:“詞尾‘兒’是從唐代開始產生的。”“又比如‘牧兒’‘廬兒’‘侍兒’‘歌兒’‘僮兒’等,其中的‘兒’雖不直接用作本義,但卻表示一類人,因此不能認為是后綴?!薄遁鸭椅募分谐霈F的“廝兒”和“廚兒”是詞匯雙音化發展的結果。在《菅家文集》中還出現了“鶯兒”“黃雀兒”等后綴語素。在《全唐詩》中也出現了大量的“兒”詞,用于鳥獸蟲類后面,如青雀兒、青鳥兒、黃鶯兒、白鷺兒、鹿兒等。
“幾許”“多許”:張相《詩詞曲語詞匯釋》卷三:“許,估計數量之詞”?!吧僭S、多許、一許,皆估計數量之辭。無事詮釋。其習見著則為幾許”。松尾良樹在《日本書紀和唐代口語》中把“幾許”視為數量疑問詞,同時把“幾許”與“幾多”歸為唐代口語詞。他指出:白居易的詩歌中“幾許”出現了16次,“幾多”出現了11次,兩者都是數量疑問詞。
“幾許”也就是多少,若干,早見于《古詩十九首•迢迢牽牛星》:“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陶淵明《雜詩•其五》:“壑舟無須臾,引我不得住。前途當幾許,未知止泊處?!蹦铣窀琛蹲x曲歌》:“逋發不可料,憔悴為誰睹。欲知相憶時,但看裙帶緩幾許?!敝x《贈王主簿詩》:“含笑解羅襦。余曲詎幾許”?!皫自S”按照出現的時間來說是漢代的口語詞,不應該是唐代口語詞。但是魏耕原《全唐詩語詞通釋》收錄了“幾許”,江藍生《唐五代語言詞典》中亦收錄此詞。
在《菅家文草》中“幾許”出現的次數不多,只有一例:
《晚春,同門會飲,庭上殘華》:榮枯物我自應知,春晚殘花幾許枝。人有同門芳意篤,鳥無比翼暮棲移。
“幾許”在《全唐詩》中出現的次數較多,有八十余次。因其在唐代詩歌中大量使用,所以認為是唐代詞語。白居易詩歌中出現“幾許”多達10次。
“多許”:猶眾多?!稘h語大詞典》的例子是宋代王《唐語林•賞譽》:“上林多許樹,不借一枝棲。”其實,“多許”一詞早見于唐代,應該屬于唐代的口語詞。白居易《自題》:“功名宿昔人多許,寵辱斯須自不知。一旦失恩先左降,三年隨例未量移?!痹谔拼斗鸨拘屑洝分校捕啻纬霈F“多許”一詞。例如:“我今獨自不能淹消食多許金,即便攜將五百錢,直還向兵將婆羅門邊。”(卷40)“若不能辦多許錢物。則汝自然不離家居?!保ň?5)“集聚多許閻浮檀金。造作女形?!保ň?7)《菅家文草》中出現了一例“多許”:
《早春侍內宴,同賦無物不逢春,應制》:詩臣膽露言行樂,女妓妝成舞步虛。侍宴雖知多許事,一年一日忝仙居。
“多許”在唐詩中出現的次數較少,僅在白居易詩歌中發現一例,所以《菅家文集》中的“多許”是較珍貴的例證?!岸嘣S”與“許多”兩者的意思基本一致,都是眾多?!霸S多”較“多許”出現的時間早,例子也多。《寒山詩集》:“如許多寶貝,海中乘壞舸。前頭失卻桅,后頭又無柁?!睆堈f《奉和圣制春日幸望春宮應制》“繞殿流鶯凡幾樹,當蹊亂蝶許多叢。春園既醉心和樂,共識皇恩造化同。” 常非月《詠談容娘》:“不知心大小,容得許多憐?”“許多”與“多許”都是唐代口語詞,但是在《菅家文草》的詩文中只使用了“多許”,沒有“許多”的用例。
《菅家文集》作者菅原道真明顯受到白居易的重要影響,口語詞使用較多?!遁鸭椅募分羞€有大量的口語詞,正如松尾良樹先生在《平安朝漢文學和唐代口語詞》中所闡述:動詞+助字是口語用法的特征。動詞+助字所構成的詞語在《菅家文集》和白居易詩歌中的例子較多,例如:《菅家文集》中“破卻、忘卻、謝卻、厭卻”,白居易詩歌中有“減卻、除卻、忘卻、失卻、拋卻”?!遁鸭椅募酚小皭罋?、恨殺、笑殺”,白居易詩歌中有“笑殺、愛殺、消殺、愁殺、欺殺、惱殺、悔煞、思殺、忍殺、熱殺”。王云路在《中古詩歌附加式雙音詞舉例》中提及了“取”字作詞綴,并指出“取”在雙音節動詞中含義逐漸虛化,處于附屬地位,其作用主要是使動詞雙音化。《菅家文集》中有“算取、聞取、詠取、分取、結取、看取”,白居易詩歌中有:“聽取、記取、收取、看取、留取、聊取、換取、買取、想取、悶取、巡取、忍取”。菅原道真學習并模仿白居易,從這些詞語中可以顯現出來。附加式的雙音化在詩歌語言中發展較快,《菅家文集》中“來”“殺”“卻”“取”等例子豐富了口語詞語料,并且展示了漢語在域外傳播的部分面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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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浩然的詩全集范文5
【關鍵詞】色彩;詩歌創作;空間意識;時間意識;境界
色彩本是個繪畫術語,它只能通過視覺來辨別,作為詩歌語體的語言,雖不能像繪畫那樣直接地以色彩描繪客觀事物,卻可以通過色彩詞的運用藝術地表現事物的方位、層次及遠近距離變化,描摹出迫在眉睫的實景來。并且詩歌語言可以披上色彩的外衣,以想象為翅膀,穿越時間的帷幕,自由地遨游于現實、過去和未來之間,營造出更加豐富、更加瑰麗的想象之景。簡言之,詩美藝術往往通過先“色”奪人,設“彩”造境,以給予人們直覺的審美愉悅。
一、詩歌通過色彩描寫突出空間意識的距離感
詩人利用色彩的透視規律表現空間意識的層次距離感。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有這樣的經驗,當乘上火車眺望遠處的山巒時,只見一座座山峰像是一層虛幻的薄幕藍紗橫掛在地平線的上空,這是遠山。山快到了時,我們隱約可以看見朦朧在紫灰色中的山村、樹木和梯田。到了山腳,我們才清楚地看到綠樹紅花,這就是自然界的透視現象。光與色彩在地球的大氣中有透視問題,一般規律是近暖遠冷,近純遠灰。中國的山水畫家們早就認識到了這個問題,通過設色以顯示繪畫的層次、韻味、立體感,詩歌同樣也可以運用色彩詞寫出不同距離景物的層次變化。如“北姹湖水北,雜樹映朱闌。逶迤南川水,明滅青林端”(王維的《北姹))詩歌前兩句寫近景,雜樹和朱闌歷歷分明,朱闌在詩人眼中呈現紅色,說明它是視距較近的景物。因為物體若在遠處,視距很長,不僅色彩的觀感大為削弱,而且色性也偏于冷寒。后兩句寫中景和遠景,中景是一片青林,遠景則是視覺中更遠的南川水,明滅在青林之端,色彩迷蒙。王維運用朱、青、迷蒙的灰幾種色彩所產生的視差效應,把視距較近的朱闌、視距較遠的青林和視距更遠的湖水各自的形象都渲染得十分醒目。再如杜甫《絕句》:“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不僅詩歌中顏色詞的對仗非常工整,而且這些不同的色調會引起人們對距離感覺上的差異。兩句詩像是一幅圖片,黃、翠、白、青四色,由近而遠,點綴得錯落有致;由點而線,排列得層次分明,這里的色彩描寫同景物的遠近距離是完全吻合的,色彩本身就生動地體現了物像的層次感和畫面的空間性。
另外,詩人可以利用色彩的濃淡法表現空間的遠近變化。南宋畫論家韓拙在《山水純全集》中說:“有煙霧暝漠,野水隔而仿佛不見者,謂之迷遠。景物至絕而微??~緲者,謂之幽遠?!盵1]可見繪畫中可以利用濃淡色的交互變化表現空間距離,其規律一般是近景色濃,遠景色淡,再遠則似有若,有時也相反。繪畫的這一規律在古代詩歌的色彩描寫中也有生動體現。如“白水明田外,碧峰出山后”(王維《新晴野望)),詩人精選了明暗交錯的四層色調,把眼前的綠色稻田,田外的白水,水外的青山,山外的碧峰色彩由濃到淡一層層烘染開去。這一切,比平時不只是更具色彩、更具度,而且還更具層次,更有格局。又如“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王維《漢江臨眺》),山在近處為綠茵蔥郁狀,中景的山呈藍綠青翠色,遠山較之近山,明度高而色性偏冷,其色淡藍如天,更遠則更淺,影影綽綽,似有若無。詩人通過色之濃淡表現出由于距離漸遠而形成的物像的輪廓形態、明暗色調的變化。而韓愈的《早春》:“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卻顯示了正好相反的規律,即近景色淡,遠景色濃。詩中第二句寫小草沾雨后的景色,描畫出了遠看似青,近看卻無的朦朧景象。“草色”一句體物極細微,于遠近有無間直攝早春之魂,同時非常符合色彩濃淡變化帶給人的視覺感受。所以前人曾夸贊說:“景絕妙,寫得亦絕妙”(朱彝尊《批韓詩》)。還有“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王維《終南山》),“坐看蒼苔色,欲上人衣來”(王維《書事》)等,這些作品中由遠景到近景之間,出現了或明或暗、或迷蒙或光亮的各式各樣的色彩,皆因色彩點染造成了畫面遠近虛實的層次,使自然景色有了一種若隱若現、氤氳流動的朦朧美。
二、詩歌通過色彩描寫突出時間意識的流動感
每當我們讀到蔣捷的“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時,眼前就浮現出一幅紅綠相向的美麗畫卷,而在這紅綠之間卻橫生了“流光”這一抽象的概念。時間是物質存在的一種客觀形式,由過去、現在、將來構成連綿不斷的系統,是物質的運動變化的持續性的表現。艷彩濃墨繪云山,是畫家和詩人的共有情趣。但是繪畫顯示的只是被凝固了的客體瞬間的色彩形象和畫家短暫時空中的色彩感受,詩歌顯示的卻可以是流動著的色彩景象和詩人更為豐富獨特的色彩感受。因此詩歌的色彩常??梢员憩F為一種時間流程,顯示時間意識的持續性和動態性,使整個詩歌作品成為一個整體和諧運轉。如大家熟悉的“春風又綠江南岸”(王安石《泊船瓜洲》),“綠”字是吹綠的意思,是使動用法,用得絕妙。因為一個“綠”字,既有色感,又有動感,頓時讓山巒疊翠,峻嶺鋪綠,山山水水似乎也為之鮮活、靈動起來,寫出了江南春草的顏色,也寫出了小草在春風的吹拂下持續轉綠的變化過程。還有“片霞照仙井,泉底桃花紅”(錢起《石井》),“輕云未撲霜,樹杪橘初黃”(錢起《江行無題》),“雪消門外千山綠,花發江邊二月晴”(歐陽修《春日西湖寄謝法曹歌》)等,都用色彩的轉移顯示出自然界的時序變換。這些詩例都是用一個色彩詞暗示出時間的持續性,有時詩詞還會以兩種色彩的并列來表現時間的流動性。如《詩經?小雅?采薇》的“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等詩句,詩人敏感于“往”與“來”中時序的變遷,以綠柳和白雪的對比顯示季節的流動并生發出滄桑之感。如“一叢梅粉褪殘妝,涂抹新紅上海棠”(王淇《春暮游小園》),作者不直接寫時序的改變,而通過寫梅花的紅色漸變成梅葉的綠色,梅樹上花漸凋零而葉漸繁茂,海棠上又出現了新鮮的紅色這一現象,突出色彩的動感,在色彩的過渡變化中顯示出時間的流動性。
三、詩歌通過色彩描寫營造空靈的意境美
王國維說:“詞以境界為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2]意境的創造是中國古代詩歌重要的審美特征,而意境必須以其存在的廣延性,以其空間位置呈現出來,即在詩歌中都必須以描寫空間意象為條件?!吧适且曈X最響亮的語言”,詩歌的色彩描寫能真實地描摹出再造意象的具體特征,營造空靈的意境美。
詩歌中的色彩對意象的視覺效果有著強烈的顯示功能,把色彩巧妙地應用在詩中,可以使意象鮮活,而如果色彩的調和對比能夠符合色彩學的原則,就能創造出優美的意境。詩人為了描繪一個全新的境界,有時用單一色來渲染畫面,從而加強了讀者的視覺印象。如綠色是春的主宰,它伴隨著春天的旋律,舞出淡綠、翠綠、碧綠、墨綠等等姿色,深淺相宜,明暗相稱。“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李白《春思》),“鳥鳴桑葉間,綠桑更柔柔”(王建《采?!罚?,“長堤春水綠悠悠,畎入漳河一道流”(王之渙《宴詞))等,單用綠色就匯成一個吐綠滴翠的欣欣世界。詩人杜牧的“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渲染出一幅夕陽照楓林的紅系列畫面。岑參的“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又描繪出一幅雪花漫天飛舞的白色畫卷。有時詩人還用兩種色彩的對比來營造意境,如孟浩然的《過故人莊):“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上句漫收近景,綠樹環抱,下句眺望遠景,郭外的青山依依相伴,其中通過綠與青同色系的柔和對比,使全詩從“淡抹”中顯示了它的魅力,構成一幅優美寧靜的田園風景畫。如許渾《謝亭送別》:“勞歌一曲解行舟,紅葉青山水急流”,寫時值深秋,兩岸青山,霜林盡染,滿目紅葉丹楓,映襯著一江碧綠的秋水,這里又是通過冷暖色的強烈對比來營造廣闊悠遠的審美意境。有時詩人也運用多種色調來刻畫意境,如徐元杰的“花開紅樹亂鶯啼,草長平湖白鷺飛”(《湖上》),在紅花綠草的背景中,加了鶯黃的過渡色,鷺白的中間色,對比得到沖淡緩和,使畫面更加賞心悅目。杜甫的《絕句》“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濃彩重墨渲染了一派怡人風光,山青翠,花紅艷,鳥翎白,碧波綠,景象清新,賞心悅目。還有“丁寧紅與紫,慎莫一時開”(韓愈《花源》),“紅樹青林外,黃蘆白鳥邊”(殷堯番《郊行逢社日》),“紫塞別當秋露白,碧山飛入暮霞紅”(徐夤《鴻》),“赤葉黃花隨野岸,青山白水映江楓”(李端《送濮陽錄事赴忠州》)等,都是通過丹青妙手般的色彩點染營造出五彩繽紛的優美意境。
色彩不僅賦予了詩歌時空意識的呈現,境界美的提升,同時也飽含了詩人濃郁的情愫。在詩里,讀者可以輕易地發現作者通過色彩的摹寫而營造出的情感氛圍。如取暖色調可以造成歡樂、熱烈的氣氛,像紅、白、金顯得氣焰光彩、高貴華麗,紅、黑、金則隱耀富貴莊重;如取冷色調可以給人安詳、悠然的的氛圍,像藍、綠、白的結合使我們很自然地聯想到藍天、湖面、遠域的森林;如取灰色調可以帶來渾厚、持久的感受,像米灰、紫灰、青灰顯得從容和沉靜,而土黃、土紅、土綠及褐色則點染淳樸、穩重之姿。所以聰明的詩人莫不抓住朝夕更替的瞬間,以色彩相互的敏感,去把握協調的色彩構圖,書寫出獨特的情緒體驗。無怪乎狄德羅這樣斷語:“素描賦予人與物以形式;色彩則給它們以生命?!痹姼柚械纳蚀蚱屏藗鹘y繪畫色彩只能給人感官刺激的原始功能,而觸及到生命的脈搏與呼吸,在轉瞬即逝的歌唱中介入了心靈的色彩與美,驅動詩歌真正進入詩美的藝術形態。
注釋:
[1] 轉引楊春燕.《論中國古典詩歌色彩描寫的空間意識》,《寫作》,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9期,第4頁。
[2] 王國維著、吳洋注釋.《人間詞話》,內蒙古: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58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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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王國維著、吳洋注釋.《人間詞話》,內蒙古: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