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語言與生活語言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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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語言與生活語言探索

作者:李長風 單位:泰山學院

文學語言是指作家在詩歌、散文、小說、戲劇劇本等文學作品中,用來塑造藝術形象,表現思想情感的語言,它與日常生活語言是有本質區別的。然而,這種區別,是大多數人意識不到的。許多語文教師也常常將二者混淆,經常以生活語言的尺度來衡量文學語言。因此,必須從理論上搞清二者的分別,提高廣大師生和讀者的鑒別水平,以免誤入歧途。

眾所周知,《荷花淀》是孫犁先生短篇小說的代表,也是現代中國短篇小說公認的佳作。這不僅因為作品的風景美、風俗美、人情美、情節美、結構美,語言美也是很重要的一個原因?!逗苫ǖ怼返恼Z言準確凝練、形象生動、清新活潑、含蓄雋永。然而,《語文教學之友》!""-年第!期所發詹佩先生《〈荷花淀〉指瑕》一文,認為孫犁先生在此文中用“藕斷絲連”來比喻夫妻之間的思念之情不妥,主張換成“牽腸掛肚”或“放心不下”。我認為孫先生在此處用“藕斷絲連”,不僅符合語境,語義妥帖,而且效果奇妙,極富創造。倒是詹先生所言太拘泥于生活實際,未能傳神,缺乏詩意。無獨有偶,《語文教學通訊》.///年第.!0..期《〈春〉“春花圖”指瑕》指責現代語言大師朱自清先生生活在城市中對農村生活不夠熟悉,沒有仔細觀察,把杏花、桃花開放的順序顛倒了,在著名散文《春》中錯寫為“桃樹、杏樹、梨樹,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都開滿了花趕趟兒。紅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閉了眼,樹上仿佛已經滿是桃兒、杏兒、梨兒。”主張把課文改為1“杏樹、桃樹、梨樹,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都開滿了花趕趟兒。紅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樹上仿佛已經滿是杏兒、桃兒、梨兒”。

詹先生認為《荷花淀》第2.段“女人們到底有些藕斷絲連。過了兩天,四個青年婦女聚在水生家里,大家商量。”這里用“藕斷絲連”欠妥,理由是他們“夫妻之間只不過是為了革命的需要而暫時離別一段而已”,“水生等人與他們的妻子”之間的“感情是深厚而牢固的,不存在絲毫的裂痕,哪怕是表面上的。”他們只是為革命作小別,而“夫妻感情和夫妻關系”沒有任何變化,既沒有離婚,也不是永別,他們夫妻之間的“藕”并未“斷”。在詹先生看來,“絲連”的前提條件是“藕斷”,因此認為孫先生此處用“藕斷絲連”是“欠妥”的。筆者認為,“藕斷絲連”這一詞語的“藕斷”與“絲連”之間是偏正關系,“藕斷”為“偏”,“絲連”為“正”,重心在后,強調的是“絲”的相連。這種理解符合“藕斷絲連”的出處———孟郊《去婦》詩的原意,“妾心藕中絲,雖斷猶牽連。”另外,“斷”字既有表主動的“斷絕”之義,也有表被動的“隔絕”之義。如果我們以后者來解釋“藕斷絲連”,就可以解釋為“雖然被隔絕,但是情意還牽掛著”,以此意來比喻水生夫妻當時被日本鬼子入侵的局勢所迫不得不分離而心里卻記掛著,這有什么不妥呢-看來,我與詹先生爭論的焦點是如何理解“藕斷”。在詹先生看來,“藕斷”只能指水生與妻子“夫妻感情和關系的斷裂”。這一理解基本符合辭書對“藕斷絲連”的解釋。但是我們不能忘記詞的意義可分為兩類,“由詞的語法關系產生的意義叫語法意義;由人們對實際現象的反映以及由此帶來的人們對現實現象的主觀評價,叫做詞的詞匯意義,簡稱詞義。”(葉蜚聲、徐通鏘《語言學綱要》,北京大學出版社./0.年."月版,第.!/頁。1可以說,辭書對“藕斷絲連”的解釋是該詞的語法意義,孫犁先生在《荷花淀》這一特定的語言環境中使用“藕斷絲連”正反映了水生與水生妻關系的現狀并寄托著作家對其關系的評價。這里的“藕斷”是指夫妻離別,產生空間的距離,這是事實。有了這離別,才有后面的念夫心切,繼而生發出尋夫遇敵,無意中誘敵進入我們的埋伏圈,使戰士們打了一場漂亮的伏擊戰,引出小說的主要情節。沒有這“藕斷”的局勢,便見不出“絲連”的情意;也就沒有整個小說情節的發展、高潮、結局與尾聲,也就沒有女人們的落伍感,“剛當上兵就小看我們,過二年,更把我們看得一錢不值了,誰比誰落后多少呢2”顯然,沒有這“藕斷”,就沒有女人們的迅速長進———“這一年秋天,她們學會了射擊。冬天,打冰夾魚的時候,她們一個個登在流星一樣的冰船上,來回警戒。敵人圍剿那百頃大葦塘的時候,她們配合子弟兵作戰,出入在那蘆葦的海里。”

“藕斷絲連”的確妙不可言。僅從詞語選擇的角度考慮,作家寫的是水鄉、稻田、荷葉、荷花,還有荷葉下那一張張親人的臉……用“藕斷絲連”就像摘一顆蓮蓬一樣順手拈來,較之“放心不下”、“牽腸掛肚”,更為形象、生動,充滿詩意。雖然與辭書上的釋義不完全對等,但也屬基本對應,并且這細微的差別正體現著作家情義表現的準確性和語言運用的創造性。這樣寫,完全符合古人對詩文語言應用的原則,“詩家惟論興會,道里遠近,不必盡合。”3趙執信《談龍》1“蓋其文章之妙,語意到處即為之,不可限以繩墨也。”3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二十九1如果我們把它改成“牽腸掛肚”或“放心不下”,不僅過于執著、缺乏詩意,而且失去個性,不能表現出以上所分析的特殊意義。

朱自清是一個十分認真的作家。單憑他在散文中對景物觀察的仔細和描繪的準確,人們也不敢相信他竟連婦孺皆知的農諺“桃花開,杏花敗”也不知道,就貿然認為桃花先開。筆者考慮,朱先生這樣寫春天各種花“趕趟兒”似的爭先開放,一方面是為寫出春天的熱鬧景象,勃勃生機,不一定非得符合生活中的順序;另一方面———更主要的是處于和韻的需要。“桃樹、杏樹、梨樹”和后面的“桃兒、杏兒、梨兒”的“桃”“梨”讀音為陽平3平聲1,“杏”為去聲3仄聲1,中間“紅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各句,開頭字“紅”“白”為陽平,“粉”為上聲;對應的結句字“火”“雪”為上聲,“霞”為陽平。這樣讀起來,平仄交錯,似波浪一樣起伏,產生強烈的韻律感。如果把桃、杏的順序顛倒過來,語言的樂感則喪失殆盡。文學史上,這樣富有創意又被指責的例子實在太多,如“月落烏啼霜滿天”,“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曾有人批評說,月落之時烏鴉是不叫的,霜都是下到地上不會下到天上;“千里鶯啼,誰人聽得-千里綠映紅,誰人見得-若作十里,則鶯啼綠紅之景,村郭、樓臺、僧寺、酒旗皆在其中矣。”(楊慎《升庵詩話》卷八)然而,這些詩句沒有因為一兩個文人的貶低,就降低了它們的文學魅力,反而代代相傳,成為千古名句。至于押韻,我們只要看看下面這些詩句,也就明白為什么要對文學語言進行必要的換字和調序了。“斷竹,續竹;飛土,逐肉。”“斜陽古柳趙家莊,負鼓盲翁正作場。死后是非誰管得,滿村聽說蔡中郎。”前一首相傳是我國最早的詩《彈歌》,敘寫先人打獵的過程。據考古發現,作為原始人狩獵的主要工具石球,."萬年前的馬家窯人已經制作得相當精致、圓滑。#p#分頁標題#e#

石球顯然比土塊命中率更高,攻擊力也更高。此詩為什么用“土”而不用“石”呢?這只能從押韻上得到合理解釋。后一首詩首句所寫的“趙家莊”肯定是虛指,因為究竟什么莊在這首詩中并不重要,之所以不寫“李”“王”“張”這些更常見的姓而寫“趙”,主要也是因為“趙”這個仄聲字更符合韻律的要求。文學語言與生活語言有多方面的不同。首先,生活語言指向語言外部的實體世界,強調與事實對應的準確性,突出其傳達信息的工具功能,而文學語言則指向語言所虛構的藝術世界,突出語言的表現情感、激發想象的表情功能。在生活語言中,如果問,“這座山有多高-”就是指它相對于地面的垂直高度或海拔高度。對方就會如實回答山的高度。而在文學作品中,李白為了渲染理想中的天姥山的高遠、瑰麗、神奇,便極盡夸張之能事,說“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岳掩赤城。天臺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李白詩《夢游天姥吟留別》/生活語言中,說一個人的頭發長度,就是指他頭發的具體尺寸,而李白詩中卻說“白發三千丈”。李白詩中還有“黃河之水天上來”的句子。魯迅說康大叔的“眼光正像兩把刀,刺得老栓縮小了一半。”.魯迅小說《藥》/夏衍在散文《包身工》中說“日本紗廠的每一個綻子上面都附托著一個中國奴隸的冤魂0”錢鐘書在《圍城》中曾這樣描寫唐曉芙的眼睛,“她的眼睛并不頂大,可是靈活溫柔,反襯得許多女人的大眼睛只像政治家講的空話,大而無當。”大多數讀者一看就知道作家們使用的是文學語言,寫的是詩人心中的感受,為的是表情的需要,為的是激發更豐富的想象,甚至“嗦”的目的僅僅是為了尋求一種特殊的文學趣味,而不僅僅是傳遞一種生活信息。俄國形式主義文論家什克洛夫斯基、雅哥布遜等人甚至認為,文學語言是“一種把交際功能降到最低限度的語言系統”,常常是“對日常語言施加了有組織的暴力”的“美學操作”的結果。

其次,生活語言重邏輯、重語法,而文學語言重情感、重形象。為了塑造鮮明、生動的藝術形象,強化情感,文學語言往往有意打破語法束縛,通過對生活語言的扭曲、變形,給讀者的閱讀制造一種“陌生化”.俄國形式主義文論家什克洛夫斯基語)的感覺,以延長讀者體驗的過程,增強文學性。文學語言可以通過活用詞義.如“紅杏枝頭春意鬧”的“鬧”字、“春風又綠江南岸”的“綠”字/、使用不完整句.如“清清河畔草”,“郁郁園中柳”;“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使用倒裝句.如“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香稻啄余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等方式達到對生活語言扭曲、變形,造成讀者閱讀的陌生感。再次,生活語言強調語義的明確單一性,避免造成歧義,而文學語言雖也強調語言的明確凝練,但更追求“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司空圖《詩品》);“言近而旨遠、詞淺而義深”.劉知幾《史通•敘事》/;“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嚴羽《滄浪詩話》/講究語言表現的多義性、豐富性,追求豐富的心理蘊涵性。

生活語言為了在交際中傳達意念的明確,一般就需要按照約定俗成的原則,根據辭書中解釋的詞語的意義進行交際。而文學語言從創造富有個性的文學形象和表現作者的特定情感出發,就不能囿于詞語的辭書義,而是根據特定的語境,努力創造和發展詞語的意義。對此,夏尊先生曾談到,在語感敏銳的人的心里,“‘赤’不但解作紅色,‘夜’不但解作晝的反面吧-‘田園’不但解作種菜的地方,‘春雨’不但解作春天的雨吧。看了‘新綠’二字,就會感到希望,自然的化工,少年的氣概等等說不盡的意味吧。真的生活在此,真的文學也在此。”.轉引《葉圣陶論創作》,人民文學出版社"123年版,第"34頁。/面對豐富多彩、瞬息萬變、微妙復雜的生活,辭書顯然無法窮盡詞語的所有意義。“本”這一詞語,最早就是指草木的根或莖,后來在具體的語境中,人們賦予它近十種意義?!冬F代漢語詞典》對“修煉”一詞的解釋是,“指道家修養練功、煉丹等活動。”但實際應用中卻遠不止此意??傊?,詞語在使用過程中,有的意義發生了轉移,更多的是不斷得到發展。例如,近幾年一些媒體頻繁地使用“酷”字,其“英俊瀟灑”之義就是辭書中沒有的,如果此義經受住了考驗,能夠長期為人們認可,那么以后的辭書就會收入這一詞義。搞清了文學語言與生活語言的這諸多區別,不僅有利于鑒賞批評文學作品,而且有利于創作水平的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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