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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語言
維特根斯坦說:“我的語言的界限就是我的世界的界限”。簡言之,語言即界限,依其原意,當是對不可言說的事物應保持沉默的一種肯定表述。然而人本身所固有的言說沖動,總有指向界限之外的焦慮。以創造出“驚人”之美為目標的嘗試,在中國古代文學藝術史上,從未停止過,而語言也無疑成為此“驚人”之美創造的關鍵之點,根源在于我們“對世界的存在感到驚奇”。宋人呂本中認為陸機《文賦》中所言“警策”即為“驚人語”,他說:“‘立片言以居要,乃一篇之警策。’此要論也。文章無警策,則不足以傳世,蓋不能竦動世人。如杜子美及唐人諸詩,無不如此。但晉宋間人專致力于此,故失于綺靡,而無高古氣味。子美詩云:‘語不驚人死不休。’所謂驚人語,即警策也”(呂本中《童蒙詩訓》)。清人賀貽孫則注重詩人從一般日常經驗的現象層面敏感地發現“奇”,繼而對“奇語”與“奇語”的鍛煉進行品評:吾嘗謂眼前平常景,家人瑣俗事,說得明白,便是驚人之句。蓋人所易道,即人之所不能道也。如飛星過水,人人曾見,多是錯過,不能形容,虧他收拾點綴,遂成奇語。駭其奇者,以為百煉方就,而不知彼實得之無意耳。即如“池塘生春草”,“生”字極現成,卻極靈幻。雖平平無奇,然較之“園柳變鳴禽”更為自然。(賀貽孫《詩筏》)“眼前平常景,家人瑣俗事”乃“人人曾見,多是錯過”的日?,嵤拢鼈儽粧伋?a href="http://www.www-68455.com/wenhualunwen/gudaiwenxuelunwen/49150.html" target="_blank">審美感知之外,無人“道得”,而詩人憑借敏感詩心發現了它,并付諸藝術實踐,“奇語”遂成。葉燮《原詩》更進一步指出:“陳熟、生新,不可一偏,必兩者相濟,于陳中見新,生中得熟,方全其美。”這里強調了“奇”與“常”雙向互動的辯證關系,“常”中出“奇”,“奇”中見“常”,保持一種不偏不倚的中立態度,使平字見奇、常字見險、陳字見新、樸字見色,很有啟發。這皆與俄國形式主義的“陌生化”概念極為相似,即帶著驚奇的目光感知事物,使原本司空見慣、乏善可陳的事物,煥然一新,炫目耀眼,類于“可以格物而不為物蔽,可以治習而不為習所縛也”。從而引起人們的關注,再次回到心靈初始的震顫瞬間,也就是說,從原本被遮蔽的事物,達以“審美的敞亮”。在此過程中,“陌生化”可解釋為“使之陌生”,充當了審美驚奇發生的手段。實際上,這種審美驚奇的獲得,不但需要詩人的詩心慧眼,還對詩人的語言能力和高度的藝術自覺形成了極大的挑戰,迫使詩人的審美感覺力和語言外化能力發揮到已有或可能有的經驗的至高點。姜白石云:“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難言,我易言之:詩便不俗”(姜夔《白石道人說詩》)。此處的“不俗”,意即對庸常之作的超越,也是為“驚奇”的審美經驗蓄勢。李漁則更全面地看待語言文字的創“新”與創“奇”,與賀貽孫不同的是,他從日常經驗的現象層面進一步擴展到文本層面來談:文字莫不貴新,而詞為尤甚。不新可以不作,意新為上,語新次之,字句之新又次之。所謂意新者,非于尋常聞見之外,別有所聞所見,而后謂之新也。即在飲食居處之內,布帛菽粟之間,盡有事之極奇,情之極艷,詢諸耳目,則為習見習聞,考諸詩詞,實為罕聽罕,以此為新,方是詞內之新,非齊諧志怪、南華志誕之所謂新也。……言人所未言,而又不出尋常見聞之外者,不知凡幾。……奈何泥于前人說盡四字,自設藩籬,而委道旁金玉于路人哉。詞語字句之新,亦復如是。同是一語,人人如此說,我之說法獨異?;蛉苏曳矗酥蔽仪?,或隱約其詞以出之,或顛倒字句而出之,為法不一。(李漁《窺詞管見》)這種驚奇感的創造,既源于日常經驗,又超乎其外;既離不開日常語言,又超越其上,是常態文本語言的變形,憑借“人正我反“”人直我曲“”隱約其詞以出之”“顛倒字句而出之”等方式,扭曲語言以實驗其彈性、摔打語言以校驗其硬度,從而達到驚奇的美感標準。李漁認為,新奇并不在于荒誕離奇的憑空生造,而在于創作主體對塵世生活的獨特感知與審美發現,用審美之眼,發現遺落在生活中的審美之“珠”,從而寫出“事之極奇,情之極艷”的絕妙佳作,這方為真正的新奇,也就是審美的驚奇。倘要達于審美驚奇之境,創作主體須得透過淺層而蕪雜的具象世界,與對象世界迎面遭遇,從而洞見超越常語之上的奇篇佳句。由“或人正我反,人直我曲,或隱約其詞以出之,或顛倒字句而出之”這句話,可以想見其中的努力也委實不易,也正因此,充溢著驚奇之美的文本才令人悅適,才愈發彌足珍貴。語言,雖經反復磨洗和拷問,但依然要“反常而合道”(蘇軾語)。李漁的論述值得注意的還有:“意新為上,語新次之,字句之新又次之。”倘若逆觀此言,就會發現從“字新”到“語新”,再到“意新”,其實現難度逐級增大,涉及到字、句、篇等幾乎所有文本要素,無怪乎劉勰感嘆:“意翻空而易奇,言征實而難巧也。是以意授于思,言授于意,密則無際,疏則千里”(劉勰《文心雕龍•神思》)。
二、修辭
作為一種藝術表現手法,修辭是文本形式構成要素之一。歷覽中國古代文學藝術史,修辭的成功運用往往對審美驚奇的產生提供了巨大助力。譬如,詩詞創作中超乎想象并能形象地傳達出事物獨特品質的夸張,讀者也因之驚贊,生發無盡審美想象:“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云來氣接巫峽長,月出寒通雪山白”(杜甫《古柏行》),“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李白《北風行》),“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岑參《走馬川行奉送出師西征》),何等豐富的想象,何等出格的夸張!劉勰《文心雕龍•夸飾》專門談修辭中夸張的作用,認為夸張用于描摹事物,可以獲得“因夸以成狀,沿飾而得奇”的審美效果,其中“成狀”與“得奇”,是說描寫生動而突出,但他又說“飾窮其要,則心聲鋒起;夸過其理,則名實兩乖”,強調“夸而有節,飾而不誣”,即把握好夸張的限度,才能達到“奇”的效果。再談比喻。文學藝術創作中,比喻奇妙精絕,尤其當它又能精當地勾畫出事物之間的內在關聯時,就頗能讓人拍案驚奇,讀來令人驚喜。如“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白居易《琵琶行》),“羲和敲日玻璃聲,劫灰飛盡古今平”(李賀《秦王飲酒》)等,皆以奇特的比喻讓人獲得驚奇的美感享受。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博喻的運用,如“有如兔走鷹隼落,駿馬下注千丈坡,斷弦離柱箭脫手,飛電過隙珠翻荷”(蘇軾《百步洪》),以博喻比擬流水之速,讓人目不暇接、為之驚嘆。趙翼評此詩曰:“東坡大氣旋轉,雖不屑于句法、字法中別求新奇,而筆力所到,自成創格”(《甌北詩話》)。又說這四句“形容水流迅速,連用七喻,實古未有”。杜牧在評李賀詩的一篇著名序文中云:“云煙綿聯,不足為其態也;水之迢迢,不足為其情也;春之盎盎,不足為其和也;秋之明潔,不足為其格也;風檣陣馬,不足為其勇也;瓦棺篆鼎,不足為其古也;時花美女,不足為其色也;荒國陊殿,梗莽邱壟,不足為其怨恨悲愁也;鯨圾鰲擲,牛鬼蛇神,不足為其虛荒誕幻也”(《李長吉歌詩敘》)。杜牧藉許多比喻形容李賀詩的奇特風格,而序文本身排比的運用,氣勢縱橫,雖為序文,也是令人“驚奇”之美文。通感手法的成功運用,也每每帶給人審美驚奇。如“寺多紅葉燒人眼”“紅杏枝頭春意鬧”“晨鐘云外濕”中“燒”“鬧”和“濕”字,都動人心目,給人留下強烈印象。此外,還有擬人、頂針等手法的應用所創驚人佳作,元曲中還通過擬人化手法選擇獨特視角,譬如姚守中的《牛訴冤》,從牛的視角寫即將被殺時的心理活動,通過“陌生化”手法達到了審美驚奇的效果。此類例子甚多,在此不贅。
三、意象
語言在文學藝術創造中常表現出局限性,《周易•系辭上》云“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立象”才能“盡意”。在此基礎上,文學藝術中具有驚奇之美的意象創造,其要求無疑更高,不但要新、絕、妙、俊,更要奇、異、警。中國古代文學藝術中具有“驚人”效果的篇什很多,宋楊萬里論詩云:詩有驚人句。……“堂上不合生楓樹,怪底江山起煙霧。”又:“斫卻月中桂,清光應更多。”白樂天云:“遙憐天上桂華孤,為問姮娥更寡無?月中幸有閑田地,何不中央種兩株。”韓子蒼《衡岳圖》:“故人來自天柱峰,手提石廩與祝融。兩山陂陀幾百里,安得置之行李中。”……“我持此石歸,袖中有東海。”杜牧之云:“我欲東召龍伯公,上天揭取北半柄。”“蓬萊頂上翰海水,水盡見底看??铡?rdquo;(楊萬里《誠齋詩話》)楊萬里所關注的“驚人句”,顯然是指意象創造的奇異,超越庸常,使人耳目一新。此類例子甚多,如韓愈“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徒觀斧鑿痕,不矚治水航。想當施手時,巨刃磨天揚。垠崖劃崩豁,乾坤擺雷硠”(《調張籍》),李賀“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角聲滿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雁門太守行》),這些詩句,皆以獨特新奇的審美意象造成了“驚人”的美感效果。再如王績的“電影江前落,雷聲峽外長。霽云無處所,臺館曉蒼蒼”(《詠巫山》),此詩即借雷電意象傳達出巫峽之壯偉氣勢,實為撼人。值得注意的是,在巫山這一傳統題材的表現上,王績卻能將電掠江面、雷奔峽外、風凌蒼穹、江激巨浪的抽象性想象,置換為如雷電之動人耳目的直覺性審美意象,從而以真切的氣象、氣勢,帶給人強烈的審美驚奇。白樂天認為此詩當“在佺期三子之上”(楊慎《樂府詩話》),確為中的之論。與之相類的如楊師道“電影入飛閣,風威凌吹臺”(《中書寓直詠雨簡褚起居上官學士》),“落日驚濤上,浮天駭浪長”(《奉和圣制春日望?!罚┑取3?ldquo;驚人句”所創構的奇異意象外,詩文整體審美意象的奇崛也頗為常見,在山水詩中,這一特點更為突出。以奇崛宏肆、筆力勁健稱名的元好問弟子郝經即為其一,其寫山名作《華不注行》云:昆侖山巔半峰碧,海風吹落猶帶濕。意氣不欲隨群山,獨倚青空迥然立。平地拔起驚孱顏,劍氣勁插青云間。此詩寫華不注山的雄偉壯麗,對之進行了窮形盡相的描寫,以多種奇崛、突兀不凡的意象進行摹寫,風格豪壯宏肆,在對自然風光的刻畫中,滲透著深刻的社會、歷史內容,同時表現了詩人深沉剛毅、獨立不倚的品格(“意氣不欲隨群山,獨倚青空迥然立”),在奇崛的意象中充分展現了主體情志和歷史內涵。開篇用入聲韻,更給人以奇突不平之感。該詩奇崛多變、超邁非凡的意象,讀來令人目不暇接、驚奇不斷,《元史•郝經傳》用“詩多奇崛”評價他,頗為恰切。而在元代王鼎的小令中,可以看到更為驚人、奇異的審美意象:彈破莊周夢,兩翅駕東風。三百座名園一采一個空,難道是風流孽種?嚇殺尋芳的蜜蜂。輕輕扇動,把賣花人扇過橋東。(王鼎〔仙呂•醉中天〕《詠大蝴蝶》)這里的“大蝴蝶”意象,構思非常奇特,因為蝴蝶出奇之大,大到“三百座名園一采一個空”,大到“把賣花人扇過橋東”,才足以使讀者的想象力無限放大,讀來令人驚訝、錯愕。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因為意象蘊藉之特點,故更多強調內在,所以往往借審美想象、審美感知來實現其驚人的審美效果,可見,奇特不凡的審美意象,對于文學藝術作品實現“驚人”的審美效果有著極其重要的作用。當然,就審美心理來說,“一般而言,能引起審美驚奇的客體,在主體心里必然處于缺失狀態,所以一旦它有機會進入審美主體的視野,就會帶來超越審美疲勞的美感狂歡。即是說,這種缺失的審美驚奇體驗一旦得到補償,將使主體產生豁然貫通胸臆,震撼心靈的強烈美感”。
四、意境
在構成“驚奇”之美的諸多要素中,奇特意境的創造無疑是審美驚奇得以產生的重要一環。當然,意境有多種,或花鳥纏綿或云雷奮發,或弦泉幽咽或雪月空明,其中能動心驚耳者亦很多。一般而言,比較明顯能讓人產生審美驚奇的是雄奇壯偉、氣勢磅礴的闊大意境,這同中國古代對雄渾、豪放、陽剛、“大”等的美學追求關系極其密切,保有這些風格的文學藝術作品也往往最具驚心動魄的藝術力量,審美主體在欣賞時也最能產生心靈震撼。也就是說,此類意境所創造的整體性的奇偉瑰麗氛圍往往能達到涵蓋乾坤、震古爍今的驚人效果。境界(意境)有“出”與“不出”之別,能產生審美驚奇的意境,則不僅要求“出”,還要“出”得奇妙、“出”得驚人、“出”得新穎別致、非同凡響,這便與具備新、奇、變等特點的作品相關,絕非庸常之作所可獲致。如此,具有奇崛怪誕甚至奇異詭譎特點的文學藝術作品便進入研究視野,這在“詩鬼”李賀的詩中更為常見,如:先輩匣中三尺水,曾入吳潭斬龍子。隙月斜明刮露寒,練帶平鋪吹不起。蛟胎皮老蒺藜刺,鸊鵜淬花白鷴尾。……挼絲團金懸簏敕,神光欲截藍田玉。提出西方白帝驚,嗷嗷鬼母秋郊哭。(《春坊正字劍子歌》)桐風驚心壯士苦,衰燈絡緯啼寒素。……思牽今夜腸應直,雨冷香魂吊書客。秋墳鬼唱鮑家詩,恨血千年土中碧。(《秋來》)幽蘭露,如啼眼,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蓋。風為裳,水為佩。油壁車,夕相待。冷翠燭,勞光彩。西陵下,風吹雨。(《蘇小小歌》)以上所引或通過猛獸鬼怪的形象描寫,或通過昏慘黯淡之詭異氛圍營造,皆構筑出恐怖、奇詭之意境,使人在毛骨悚然、驚懼恐怖之余,感受到不可言喻的雄偉氣勢與怪誕氛圍,產生迥異尋常的審美驚奇體驗。杜牧所云“鯨圾鰲擲,牛鬼蛇神,不足為其虛荒誕幻也”(《李長吉歌詩敘》),即此謂也。必須指出的是,以上所述只能就一般情況而言。顯然,有意境不一定能產生審美驚奇,即使是雄奇壯偉、氣勢磅礴的意境也不一定必然產生審美驚奇,反之,柔婉纏綿、溫潤閑雅的意境也未必不能使人產生審美驚奇,因為意境的營構只是產生審美驚奇的重要手段之一,主體的審美經驗、審美習慣也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實際上,在中國古典詩學美學中,談意境的審美特征和結構要素,則大多拘囿于文學藝術的創作實踐與接受過程中的審美體驗。
五、結語
以上所述,約略就創作經驗而談,無論運用何種方式鍛煉語言,皆是為了創造出“不俗”的文學藝術品。從外在形式而言,其目的不外乎為了追求與眾不同的藝術表達,從而讓欣賞者怦然心動。若運用拉康“他者“的概念分析,我們不妨把帶來審美驚奇的語言、修辭、意象、意境等形式化的層面稱之為文本中他者的他者:“在語言學的維度中,他者被視作是能指的寶庫,是能指鏈運作的場所,是以語言的方式寫入無意識的異己的結構性力量……簡言之,這個他者秩序是主體需要去認同的東西,是主體建構其自我理想的場所”。劉勰《文心雕龍•隱秀》贊語云:“文隱深蔚,馀味曲包。辭生互體,有似變爻。言之秀矣,萬慮一交。動心驚耳,逸響笙匏。”此處所言“秀句”,可以說是詩文中“警策”之語,而“動心驚耳”則恰恰是欣賞者所感受到的“驚奇”的審美效果??梢哉f,歷代文學藝術家們所做的種種努力,其目的雖然未必都能實現,然而這種嘗試的成功范例亦不在少數。
作者:李瀟云 單位:云南民族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