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尋找寫作靈感?中文期刊網用心挑選的審核目前藝術創作的原創力問題,希望能為您的閱讀和創作帶來靈感,歡迎大家閱讀并分享。
作者:宋生貴 單位:內蒙古大學藝術學院
如今,所謂“原創力”、“原創性”等概念,為許多領域所運用,且顯然都在煞費苦心、不惜氣力地“廣而告之”。這至少表明兩個方面的問題:一是“原創”確實重要;二是事實上恰恰缺乏真正的原創—根據具有一定普泛性的經驗來看,通常在某一時期或某種語境中,哪方面被叫喊得最響,往往可能是哪方面的問題最為突出。據筆者的判斷,如今許多領域對于“原創”的高調標舉,多半都與這兩個方面有關。其中,藝術領域(包括文學)在此方面“呼叫”的調子也不可謂不高,所見較多的如“某某大型原創舞蹈詩”、“某某某原創歌舞劇”、“某某某某原創系列小說叢書”、“某某原創在線”、“某某某某原創版”等等。這些高調標舉且廣而告之的名目,聽來或看來確實顯得很響亮,也似乎很誘人,但仔細想來卻會發現其內里確有問題—抑或可視為簡單的形式邏輯方面的問題。我們知道,獨創性(筆者以為,獨創性本身即應含有原創或創新的要著在內)是藝術創作的基本特征,也是構成藝術作品生命力與美學品質的重要前提—沒有獨創性的藝術即無存在的價值。這是為藝術實踐所一再證實,并早已成為藝術原理中最一般的,同時也是獲得廣泛認同的常識。那么,現在專門在某一藝術創作或作品前冠以“原創”之名,至少從學理常識方面來看,是多余的,甚或是自相矛盾的。所以,若繼續追問一步,那么,最直接的問題就是:難道還有不講求原創或沒有原創性的藝術創作嗎?這恰恰是觸及了當下有關問題的關鍵點上。原創力的缺乏恰是當下藝術(含文學)創作中的一大病癥。對此,有理論家已作出明確的指認與中肯的分析。有論者認為:“事實上,大家都心知肚明,稱原創性作品繁榮到了過剩程度的,顯然是假話,因為‘原創’這個詞廣為流行本身就足以說明,原創力的匾乏正在成為普遍的社會文化現實,而文藝創作中的復制化,批量化,拷貝化,克隆化現象的日益嚴重,已經使得原創力危機無所不在,甚至已成為時代性的精神焦慮。”(雷達:《原創力的匾乏、焦慮和拯救》,載《文藝報》2008一10一16。)的確,當藝術創作在商業化潮汐的涌動下,開始追逐時尚化、消費化,以及幾乎無處不在的所謂“利益最大化”的潮流時,真正對藝術精神進行創造性轉化與超越的審美原創性就成了鏡花水月,那種在大眾媒體上泛濫的對于所謂“原創性”、“原創版”、“原創在線”之類的吹捧,則往往不乏廣告化的商業標簽。因此,一些有責任感并富有文化良知的人們開始思考并討論與之相關問題。關于因原創力或原創性缺乏而造成當下藝術創作中的缺失種種,以及有關原創力、原創性缺乏的原因等,已有理論家從不同層面進行分析與闡釋,并形成一些頗有見地的學理成果。筆者擬以此現實問題為觸發點,回到藝術創作自身規律體系中,繼續進行相關理論問題探討。
一、不過時的老話題:為什么要創作?
“為什么要創作?”這是關于藝術創作的一個很老的話題—應該說,人類自有藝術自覺之始,即有相關的思考與追問。但是,老話題卻并不意味著其一定會過時,更不意味著這個問題已經得到了很好的解決。在筆者看來,恰恰是這個曾被人們關注過的老問題,在當下有必要再次特別提出,并需認真對待之。因為當下藝術創作中出現的許多病癥,若深究一層,便可以發現其多半與這個問題有一定關系;另外,有關理論上的混亂,同樣也是不容忽視的。當然,關于這個問題的回答,仁智有殊是必然的,因此會有許許多多不盡相同,甚至大不同的答案出現。筆者的答案是:創作是藝術家以藝術的方式尋求或營造精神家園,主要是精神境界上的追求;而創作的真正動因與潛能—亦即藝術家創作實踐的內在驅動力也在于此。而真正的“原創力”或“原創性”也必然是由此而來。不過必須說明,這里所說的尋求或營造精神家園,并非只是藝術家的一己之需,而是具有普適性、有的甚至是人類意義上的,是有超越性的。我們知道,人生有向往,有追求,但同時也往往有限制,有波折,其中便不免會生出這樣那樣的缺憾。憾事有時會使一些人消沉或失望,而更多的則是刺激人感奮起來,去戰勝那不利的因素,繼續指向美好的境界。這甚或已成了驅策人類不斷向前奮進的一個契機。
當然,憾事會使人有感慨,使人有尋求與追求理想的愿望。作為具有特殊感受能力的藝術家,對于現實人生中的憾事更是異常敏感,甚至對那些別人尚無覺察到的東西也會體察人微。同時,他們會站在一個更高的基點上,用審美的眼光審度那些自己經歷過和感受過的人生,或將現實中的痛感轉化為審美中的快感—創作便是一種尋求感情上的托寓與共鳴的行為,亦即不斷尋求和營造理想的精神家園。一般來說,凡藝術家真誠以注的創作,往往都會體現其對于某種理想境界的向往。這種境界可能與藝術家所處的特定現存狀態是有距離的,甚至有很大的逆差,在一定時期內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藝術家通過自己獨特的藝術世界的締構,將那美好的憧憬以及對世態人生的合理構想,得以托寓和表達。當然,這既不是要逃避現實,也不是去粉飾現實,而恰恰是藝術家獲得了有關現實人生的一種體驗、一種領悟、一種理解后而作出的審美傳達。因為,藝術切人人生,關注人生,原本是以追求完美的人生為目的的。所以,優秀的藝術家在面對現實人生幣的缺憾,甚至自己因擁抱現實人生而遭受傷害或不幸時,不會以灰色的情感色彩涂抹人生,而是依然去召喚美好的東西,給社會和群體帶去人生的溫暖和信念。
在藝術創作中,藝術家對精神家園的追尋或營造,其表現方式與情形是多種多樣的,或外顯,或內隱;或彌散于整個藝術境界,或落實于交織中的某個局部;或是于不如意中幻化而出,或是干脆含淚吟唱而成。無論表現情形如何,藝術家的精神取向一經形成,就會成為一種潛在的意脈而在整個創作過程中搏動,直至影響到作品的總體取向。藝術家的精神追求,同樣是以真實的人生體驗為依托,以深刻的社會感受為依據,是創作者心靈世界的呈現。我們知道,發自衷曲的歌哭是藝術創作的必要前提,靈魂的戰栗,精神的苦悶,情感的執著,更是孕育偉大作品的基因。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這中間潛藏著一個契機—心理的不平衡強化著藝術家的創造張力。德國社會心理學家勒溫提出了張力理論。他認為,當人關注或關心某一對象并因而產生某種期盼時,在心理上就會產生一種張力。如果人的期盼很快得以實現或滿足,其心理張力就會趨于松弛;反之,當期盼受到現實的阻遏,乃至現實狀態與心理需求形成較大逆差時,這個張力系統會長期保持,并且促使人產生旨在滿足特定意向的意志活動。這種心理機制在藝術家的創作活動中是十分突出的。藝術家對社會人生的美好期盼受特定的現實生活的阻隔,他們因某種情緒所誘發的心理張力不能在現實人生中獲得滿足而得以疏導或消解,因而積于心中,最終轉化為創作實踐的強大驅動力。它一方面從內部迫使創作者用最大的注意力關注現實,同時也使創作者不斷強化探索與創造美好人生境界的愿望。藝術創作中,包括聯想、想象等一系列活動,正是在這種心理張力的催動下展開的。藝術創作中常有這樣的情形:藝術家在現實感受中的遺憾或不幸越多,心靈遭受的壓抑越大,卻越是要去想象和幻化其所傾慕和向往的東西,而且幻設出來的境界總是那樣富有情趣和魅力。得此張力的推動,藝術家不囿于現實的苦痛,不沉酒于生命的壓抑,而將情懷寄托在希冀新的生命、新的境界的誕生上。#p#分頁標題#e#
人世間既有分明的笑,更有不分明的淚。藝術家既接納歡笑,更要直面血淚,只是各自創造自己獨有的藝術世界,表現上必有千差萬別。屈原在政治上受排擠受陷害,終遭放逐,但仍然堅持理想:始終不變,常以追求志行的高遠、精神的自由為歸屬。他在放逐途中所作《涉江》中寫道:“世混濁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馳而不顧。駕青蟲L兮駿白璃,吾與重華游兮瑤之圃。登昆侖兮食玉英,與天地兮同壽,與日月兮同光。”至若借香草美人而托寓曲折幽深的人生感慨和渴盼中的理想追求,那更是自屈原發端,而后幾乎成為一種傳統。宋玉《神女賦》、蔡琶《檢逸賦》、曹植《洛神賦》、陶潛《閑情賦》等等,都從不同體驗出發,通過創作寄托了各自的精神期盼。被稱作“揚州八怪”的八位畫家,在封建社會世俗的困擾下,經歷了名的失落、政的挫折、生的掙扎,心靈上已經傷痕累累。可他們找到了一方精神的樂土,使人格得到伸展,心靈獲得自由,那些在現實生活中得不到的,可以在澄澈如天空、純潔如處女地的畫紙上得到。他們畫蘭草,畫修竹,畫冬梅,畫頑童,畫高士,實則都是在畫自己,是自己人格理想的折射。以上所述,是筆者對藝術家“為什么要進行藝術創作”的回答,核心即是其表現精神追求的需要。與之比照,看看如今形形色色的“藝術創作”中,有多少是與之相適的?將此創作動因的追問與創作結果聯系起來分析,或許更能看清有關“原創力”的問題。
二、藝術家的原創力:相系生命體驗的精神追求
藝術家的精神力量從何而來,什么樣的精神追求可以成為藝術家的原創力。歷史將距離推遠,后人極易從歷代藝術家那輝煌的藝術成就中想象到他們才情的橫溢,創作的瀟灑。其實,就中國古代絕大多數藝術家而論,“不遇”、困苦,甚至孤憤恰恰更切近其生活寫照。我們雖然不能因此便斷言藝術一定就是這樣,但至少可以說這是中外藝術史中所呈現出的一種創作軌跡,而且其啟示是深刻的。用中國傳統文化中的認知方式來說,獨立與人世,是中國古代優秀藝術家(含作家)的基本品格。唯其“人世”,才使他們對現實人生有著刻骨銘心、浸透血淚的生命體驗,有著對于美好境界的執著;而唯其“獨立”,才使他們終究不失心靈的自由,不失真實的美學追求,以至各自成就了獨具品格的藝術世界。當然,有的因為獨立人格追求與現實環境間的不適或矛盾,則可能落于不容于時、見棄于世的地步。
有人認為,中國的古代藝術家以仕人世,當仕途受困受挫之后便以文學或其他藝術表達的方式而出世,并通常于道、釋之中尋找心理的解脫或精神的安頓。這樣看不免有些表面化。事實上,凡在藝術史上有所作為者,都并未放棄過人世,而藝術正是他們所選取的一種具體方式。正像在現實中已得到滿足的東西,人們便不再強烈地期待于藝術,也很難激活創作沖動一樣,一個藝術家若真的從精神深處完全遁世,于“清靜”“無為”中獲得心理滿足,那也就無需(也不可能)去創作藝術作品了。恰恰相反,只有經歷真切的生活、以至生命體驗,并始終伴之以思想的躍動,情感的執著,才是孕育藝術家的基因,是締構有精神力度的優秀作品的內核,而所謂的“原創力”也因此而自然生成并迸發。如中國古代許許多多優秀的藝術家,無論個人經歷多么坎坷和不幸,胸中郁積多少悲痛和憤慈,都不熄滅對社會人生的關心。因此,他們的創作往往會注人獨特的人生感受,獨到的生命體驗和信念,乃至生命中的精髓,所以會格外光彩奪目。在創作規律的探討中,人們早已認同了這樣一個事實:藝術家人生經歷的坎坷和命運的多艱恰是有利于創作的??墒牵瑤缀踅^少有人為了成為藝術家而有意去選擇這種遭際—而且一個人一生中到底要經歷怎樣的人生道路,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不得自己的。就中國古代藝術家而言,多跪的人生遭際是外在現象,而內核則是在于人生境界、人生態度。如果遇到挫折之后,或放棄自己的人生追求,改弦易轍打磨成中庸之士,或只顧撫摸自己受傷的心靈,長吁短嘆,或干脆遺世獨立,逍遙無為,都是不可能在創作中有所作為的。
中國古代的杰出藝術家大都面對仕途的失意,生活的艱難,始終保持“不堪其憂,不改其志”,“士志于道”,甚而至于愈是經歷坎坷與磨難,反而愈是耿介,愈加砒礪高尚的風標。同時,其感知至切的先覺先悟與現實社會的庸凡沉淪,很容易造成心理世界的強烈沖動和個體生命意識的更加強化。這一切由內而外的噴涌,使得他們的藝術創作成為抒寫人格人生的必然,成為他們擺脫“日常生活中令人厭惡的粗俗和使人絕望的沉悶”(愛因斯坦語),張揚人生理想的生命投人,或者即是他們的血淚交織的整個生命。的確,如果打開中國藝術史的長卷,從較深人的層面去考察,則可以發現,許許多多藝術家的人生經歷,大都是一部執著追求、至死不渝的精神奮斗的歷史。他們立身于藝術史,經時間長河的汰洗后而光彩照人,最主要的是因為都有自己不為俗流沖倒的堅實的精神支點:獨立意志和人生信念—人生經歷、體驗是前提,藝術作品是其結果—它們都一同凝聚在藝術家的人格里。其實,他們并非以藝術為生涯,而是以藝術為生命—是人生意志的自然體現。而那些不朽之作,正是來自于這種“藝術生產”過程中的“高成本”投人。韓愈說過:“歡愉之辭難工,而窮苦之言易好。”這既是就文學作品的表現對象和表現內容而言,同時也指創作主體的個人處境和人生體驗。歷貧遭困,寂寞孤郁,不僅能孕育出一種藝術家所必備的心態和氣質,也能夠做到對體驗過的人生世事作凝神積慮的返觀內視。這樣,創作才會成為心靈的自由,生命的外化。另外,藝術家在理想與現實發生沖突時,往往還會作出的一種特殊的精神選擇—締構期盼中的境界,以企在藝術中尋求新的生存意義。盡管再美好的理想也不可能替代或直接改變現實生活,但總是有一種托寓,在一定意義上可以成為閃耀在面前的人生希望之光。
我們通常探尋創作規律,習慣于順乎因果而確認藝術家對藝術的選擇,其實,當我們換個角度來關注藝術對藝術家的選擇時,卻會發現其更內在更具有恒久意味的規律。因為藝術是在人類精神奮斗史的高度接納和濾汰它的締構者的。也正是因為這一點的嚴格,有人洋洋灑灑寫下許多文字,或色彩斑斕地描畫了大量“作品”,但卻始終被藝術拒之門外,無法登堂人室;而有人僅以自己的生命體驗化為有限的心聲,則永載史冊。另外,當藝術家在世時,其作品多以作者的命運為命運;而當藝術家辭世之后,特別是已成為久遠的歷史時,作品的獨立價值便日見顯然,乃至作者也以作品的命運為命運。藝術和歷史都有它自己的規律,自己的尺度,這是不以人的主觀愿望所左右的。藝術世界與世俗世界,分別在江河的兩岸,欲登彼岸,則要涉江,更要靠身心的投人和人格力度。#p#分頁標題#e#
藝術創作與創作者的才華與能力有關,這是無可質疑的。不過,不同凡響的創作除去“修能”方面的原因之外,更要緊的還在于是否能站在一個更高的角度,以自己所經歷和感受過的人生去砒礪其品格風標,增強其生命意志,并用審美的眼光,在沉淪的現實世界中獲得生命的超越意義。具體來說:其一,對一己不幸命運(或“悲劇命運”)具有以堅強人性為支點的克服精神。這種克服精神迥異于知難而退,或見風使舵,甚至不惜降格辱志而改弦易轍的自我保全,相反正是“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堅強,以及“塞乎天地之間”、“至大至剛”的人格意志的伸張。其二,具有真正的超越心態。他們并不囿于現實的苦痛和消沉于生命的壓抑之中,而是盡管歷盡磨難仍不熄滅心中理想的燭光,追尋著新的精神世界,新的生命意義。自我意識極強的藝術家徹悟個體生命的困厄和不幸的必然所在之后,卻能自覺地尋覓新的生存空間和生命意志—把自我在現實中的苦難形象轉化為藝術中曠達、清真的豐神姿儀;使個體的追求超越自我和實有,而進人永恒的精神世界。其三,能夠將個人命運自覺或自發地提升到社會的、世人的普遍命運的層面,以深刻的理性認知去解悟人生。他們在呼喚和保持自身人格獨立、精神自由的同時,大都深懷著強烈的社會道德責任感。個體生命遭受挫折,通常會成為藝術家在創作上大放異彩的一個重要機緣。這是因為,一方面,自身的困頓使他們獲得了觀察社會人生的新視角,自在平民間,遍嘗苦滋味,可以大大加深其生命體驗和人生思考。另一方面,強烈的社會道德責任感使他們更看重具有普遍意義的社會價值存在(超越個人價值),所以當面對一己苦樂和天下苦樂時,似乎前者可以超脫,而后者總是無法忘懷。這是大藝術家的胸懷與人生境界??梢哉f,懷此博大愛心,指向民生意識,是優秀藝術家又一重要精神支點。正因為如此,他們的創作便在不失鮮明個性的同時,又能引起普遍的共鳴。說到底即是因為這樣的藝術家和他們的作品已真的成為自己時代的良心??傊?,筆者認為,藝術家的原創力絕非依憑外在因素或力量而獲得的,而主要是在其自身的生活—生命體驗及精神世界之內,其中與藝術家偉大的人格力量和堅毅的生命意志,強烈的時代感應與執著的理想追求等密切相關。
三、關鍵性的命題:提升精神力量
現在我們把討論的話題再回到當下。當下我們的文場藝界似乎存在著一種較大的反差現象,即一方面是造作出來的“作品”很多,場面上好像很是熱鬧,而另一方面是一些有見識的人們則深感“原創力”不足,富有獨創性的佳構杰作稀少,并因此而不乏憂慮。當下的藝術創作乃至相關藝術活動最顯在的表現:從業人員眾多,作品數量豐盛,表現花樣迭出,傳播途徑通暢迅捷,再加上現代手段的包裝與許多追逐“大制作”的鋪張,更顯得熱鬧之勢遠勝以往。據悉,每年創作歌詞可達30余萬首,出版長篇小說3000余部,制作電視劇達上萬集,僅此一斑,即可知這數量之多,遠非一般的可觀。畫家、書法家以及各種門類的表演藝術家之多,堪為難計其數。于此同時,形形色色的賽事與各級各類的評獎增多,大大小小的媒體炒作熱情高漲,則更容易推波助瀾,使這熱鬧之勢節節升溫。
當然,這只是一種感覺。而與此感覺同在的還有種種質疑,其中最為突出的是,對于缺少精品力作的質疑,這實際上自然涉及量與質的關系。因此,人們不免會產生這樣的疑問:近年來涌現出的大量的、幾乎令人目不暇接、耳不暇聞的藝術作品中,值得反復欣賞與品味的上乘之作有多少?能在腦海里留下印象與痕跡的有多少?值得傳唱的歌曲有幾首?令人玩味且有藝術品位的相聲、小品有幾個?堪稱精品的影視佳作有幾部?關于藝術,在人們正常的期待視域中,其理想選擇總是指向佳作精品,所謂“人間要好詩”,古今亦然。可是,精品力作得之不易,卻往往既是規律,也是事實。當我們通過前面的分析確信藝術家的生命體驗及其精神世界是生成原創力的關鍵,也是成就藝術佳構的重要的主體性前提之后,則需要特別指出,這恰恰是當前中國藝術界應該注意的一個極為現實的問題。因為我們不得不清醒地看到,近幾年中國的藝術(含文學)領域所顯示出的浮躁和困頓的跡象,除了種種外在的因素誘惑或影響外,更主要的是恰恰與相當一批搞文學和搞藝術的人的精神境界這一重要的主體因素不無關系。這些人所留下的匆忙而零亂的足跡可以表明,他們事實上幾乎都有意無意地將藝術的精神品質從心中剝離出去,而將“搞藝術”當作一種手段,以之幫助自己走進別一種天地。搞藝術而不能傾其身心走進藝術境界,而是借此走向別處,藝術成了“隨從”、工具、點綴、玩物。藝術的這種被“玩”或被利用,無論如何都不能算作幸運,當然更無從談及開拓藝術空間、升華藝術境界了!
如果用一句關鍵語來說,那就是:如今真正用心靈來創作的人太少了,為名利而奔忙的所謂“藝術家”太多了!從經過時間的長河無情淘洗,而在藝術史上閃現光彩的藝術家身上發現,他們多半是些有美德、有才情,而且個性極強的人。盡管各人情況多有差異,但有一點卻似乎潛在相同或相近,即他們總是當淡泊功利之后,或者處于清貧地位,與民眾同甘苦、共憂戚之時,創作便大進,并多有傳世之作。我們理解,這首先是因為藝術家的人格精神與人生體驗,同藝術根本上的民眾性、風塵味,以及終以觸摸社會人生的審美感應、審美評判為指歸的特殊性,有著合規律的必然聯系。其中,藝術的民眾性、風塵味,要求藝術家始終置身民眾的行列,不失民眾的感覺,傾之身心體察和表現與民眾息息相關的人生苦樂;而藝術對社會人生的審美把握或審美評判,則要求藝術家首先超越一己實用功利,用審美的態度面對人間萬事,并求以誠相許。尤其是那些風標獨樹的天才藝術家,他們更是張揚遠離一已功利目的的天性顯現,在主體的能動性中,最大量地拓展精神空間,并可以自然而然地走向創造的美,表現的美。應該承認,在中國處于新舊交替的轉型期,市場經濟發展之后帶來的劇烈的價值觀念、價值體系的變異,以及隨之而來的精神文化變化,確實對于藝術界產生著多方面的沖撞和影響。這是無法回避的現實。但是,在這樣的現實面前,藝術家隊伍出現分化,其中一部分以一種浮躁不寧的心態,或背棄藝術,或將藝術當作牟取官場資本或經濟利益的附屬品、戲弄物,這卻明顯地表露出創作主體自身人格、氣質、才情、素養等構成特定精神世界的各因素的缺失。而且可以說,凡如此對待藝術者,首先自身便缺少完整充實、自由獨立的心靈,缺少對于藝術的真誠與摯愛,缺少一種優秀藝術家應有的內在的個性資質。如前所述,真正不朽的藝術,只有投人執著的精神追求乃至整個生命才有可能鑄就。而這中間檢驗出的是一種血性與骨氣。從中國古代所謂“江郎才盡”的典故看,其實與其說江淹“晚節”缺乏的是“才”,倒不如說主要缺乏的是“氣”。曾經頗有文采的江淹一旦依附權勢,人格萎縮,那么,縱然才學尚存,也難以在文學上有所作為。因為他已經喪失了獨立且有力度的精神品格。而且,因權勢與利益的獲得,已大大地擠占掉了其獨立的精神堅守與精神追求的空間。斗轉星移,如今比江淹生活的年代已前行了一千五百多年,而且從社會文化背景到人們的生存方式等方方面面都與以往大不相同,但是,筆者認為,將此典故移之當下,依然頗具引以為鑒的意義。尤其令人可憂的是,有的涉足藝術創作的人幾乎從起步開始便滑人了可能致使“才盡”的覆轍,即為太多的直接功利目的所累,或屈從于此。有為數不少的藝術界人士困于世俗的名疆利鎖之中,對其仰慕切切,以至時時左顧右盼,見風使舵,朝秦暮楚,攀附鉆營,如此“聰明人”之舉或許在個人生活境遇、以至升官發財的路途上可以左右逢源,立于不敗之地,但同時必然失卻真實的審美追求,并直接導致個性喪失,創造力衰退。#p#分頁標題#e#
因此,筆者以為,當下中國文場藝界中關于所謂“原創”的堪憂之處,關鍵問題不在外而在內,即在藝術創作者自身—事實告訴我們,無論任何時候,一切純正藝術的危機,往往都是來自其自身內部,來自于它放棄自身的心靈與精神追求。就當下而論,缺乏真正具有偉大人格力量和精神超越力的藝術家,缺乏中國傳統文化中堪值稱道的那種“兼濟天下”抑或“獨善其身”的人文精神,缺乏那種懷有大悲憫、大憂患、大使命感的殉道者的信仰與信念。這是問題的關鍵!長期以來,只要有正常而寬松的文化環境,我們就不忘懷從古代優秀作品及其藝術家那里吸收營養,以期滋潤和促進當代藝術創作。不過,通常在總結和借鑒歷代藝術家的創作經驗并建構所謂“創作學”時,更多是注意到了諸如選材、構思、手法、技巧之類的操作程式,以及技能運用方面的東西,而對于他們的創作靈魂—生命體驗、生命投入以及其精神世界的堅守或營造,則缺乏應有的重視。可是,我們不得不遺憾地承認,現在不少從事藝術創作的人,正是缺乏中國古代優秀作家、藝術家所具有的一些最可貴的東西。中國文化需要重建,需要不斷尋求新的文化。但是,這種“尋求”和“重建”既不是憑空構想,也不可能完全脫離固有傳統而另起爐灶,而是需要在傳統文化中尋找一種依托,用以謀求合規律的再生與壯大。當下的中國藝術要誕生偉大的作品,就尤其需要繼承和高揚中國古代優秀藝術那種保持人格獨立與心靈自由的可貴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