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與語言的交流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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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與語言的交流特性

 

中國文化在數千年間不斷與外來文化接觸和交流,其形成發展必然會受到外來文化不同程度的影響。文化和語言間有著密切的關聯,二者在發展過程中是始終相互作用、相互影響的。①文化現象的形成、發展、吸收要通過語言實現,文化間的交流也要以語言接觸為先導和手段。游汝杰就曾經指出:“語言是文化的代碼,語言的背后是文化,不同的語言代表不同的文化。當不同的語言互相接觸的時候,不同的文化也隨之產生交流。”②文化間的交流往往會在語言中留下痕跡,因此以語言演變作為研究視角,考察外來語與漢語的接觸過程,分析漢語中受到外來語影響產生的特殊語言現象,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呈析外部文化對本土文化的影響,透視中國文化的形成發展軌跡。   一   從東漢開始,佛教從印度及中亞傳入中國,對中國文化產生了極為重要的影響,并不斷與本土文化融合成為中國文化中重要的組成部分。伴隨著佛教的傳入和發展,中國出現了大規模的佛經翻譯工作,大量以梵文為主的佛教典籍被翻譯為漢語,形成了首次大規模系統性的漢語與外來語間的接觸和交流。據朱慶之①統計,在東漢至隋期間的漢譯佛經文獻就有814部、3187卷、約2552萬字,語言接觸時間之長、規模之大在世界范圍內也是空前的。因此,從漢譯佛經中厘清由語言接觸所產生的語言現象,對于探尋中國文化發展軌跡具有典型的代表性。佛教對漢語的影響涵蓋了語言的各個方面,尤其在詞匯方面的影響可以說是家喻戶曉。已有的研究例如王力《漢語詞匯史》②、向熹《簡明漢語史》③、潘允中《漢語詞匯史概要》④和史存直《漢語詞匯史綱要》⑤等考察了佛教傳入中土的大量外來新詞,諸如禪、慈悲、佛、和尚、羅漢、僧、剎那、世界、塔、比丘、缽、懺悔、地獄、法寶、法門、袈裟、劫、煩惱、方便、伽藍、魔、涅槃、平等、菩薩、莊嚴、比丘尼、玻璃、導師、未來、現在等。史有為在探討外來詞對漢語詞匯的影響時指出,“外來詞的產生并不僅僅是單純的語言現象,同時也是一種社會和文化現象。它反映了某種社會的或文化的接觸和交流。而且它本身就是一種廣義的文化交流形式??梢哉f,外來詞的產生是語言發展的一個方面,同時也是社會進步和文化融合的一個標記。”⑥外來詞固然是外來文化和語言反映在詞匯方面的典型標記,然而文化交流和語言接觸對詞匯的影響并不僅限于外來詞,其影響更為深刻和廣泛。佛教在中國漫長的流布過程中,漢譯佛經中某些構詞語素的使用也產生了相應的演變,本文將以此作為研究對象,從詞匯角度考察中國歷史上佛教流布過程中呈現出來的文化交流和語言接觸。   二   “語素”這一術語源自西方現代語言學理論,指語言中最小的音義結合體。詞語正是由一個或多個語素構成。語素之間的搭配構詞能力不盡相同,有些語素構詞能力較弱,只能和少量的其它語素構成詞語,而有些語素則可以大量地與其它語素進行搭配。語素的搭配構詞是語言中重要的詞匯現象之一。在漢語發展過程中,某些語素的搭配構詞能力在漢譯佛經文獻中出現了較大的變化,它們具有很強的與其它語素結合構成漢語復合詞的能力,而且這種新用法逐步擴散到中土文獻中。本節將以“凈”和“妙”這兩個佛經文獻中比較常見的構詞語素為例,描寫它們在上古時期(先秦到西漢)、中古時期(東漢到隋)和近代時期(唐代以后)的構詞特點,呈現這些構詞語素的演變過程。   在上古時期,“凈”用作形容詞性語素,義為“清潔”、“干凈”。“凈”通常是單用或是與其它表示潔凈、干凈等義的形容詞連用,構成同義連文的并列復合詞,一般不用于名詞性語素前面充當修飾語構成偏正復合詞。例如:(1)觀辜是何圭璧之不滿度量?酒醴粢盛之不凈潔也?(先秦《墨子•明鬼下》)(2)凡應之理,清凈公素,而正始卒焉;此治紀,無唱有和,無先有隨。(先秦《呂氏春秋•任數》)(3)障防山而能清凈,既似知命者;不清而入,潔清而出,既似善化者。(西漢《春秋繁露•山川頌第七十三》)   在中古時期的中土文獻中,“凈”的這種用法仍然沿襲下來,例如:(1)如天能原鼠,則亦能原人,人誤以不潔凈飲食人,人不知而食之耳,豈故舉腐臭以予之哉?(東漢王充《論衡•雷虛》)(2)司馬太傅齋中夜坐,于時天月明凈,都無纖翳,太傅嘆為佳。(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言語》)(3)食瓜時,美者收取,即以細糠拌之,日曝向燥,挼而簸之,凈而且速也。(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卷2)   中古時期的佛經文獻中,“凈”的基本意義雖然沒有發生變化,但是可以用于大量名詞性語素如“水”、“目”、“法”等之前,構成偏正復合詞“凈水”、“凈目”、“凈法”等,其搭配構詞能力產生了明顯的變化。例如:(1)每至齋日,吾要入佛正真之廟,聽沙門眾散說凈法,以為德本,防絕兇禍,而子婬荒,訛云有務。(三國吳康僧會譯《六度集經》卷6)(2)譬如長者,若尊者子,凈水洗沐,著新好衣,所有具足,無所少乏。(西晉竺法護譯《生經》卷2)(3)凈目修且廣,上下瞬長睫,瞪矚紺青色,明煥半月形,此相云何非,平等殊勝目?(北涼曇無讖譯《佛所行贊》卷1)(4)其于初時雖無凈心,然彼其施遇善知識便獲勝報,不凈之施猶尚如此,況復善心歡喜布施?(南齊求那毘地譯《百喻經》卷3)(5)又如凈衣置之香篋,出衣衣香;若置臭處,衣亦隨臭。(元魏慧覺譯《賢愚經》卷5)   到了近代時期,“凈”與名詞性語素搭配構成新詞的用法不再局限于佛經文獻,在中土文獻中也出現了大量的用例,例如:(1)幽光落水塹,凈色在霜枝。(唐張籍《西樓望月》詩)(2)凈瀨煙霞古,寒原草木凋。(唐張喬《青鳥泉》詩)(3)尖兩耳,攢四蹄,往往于人家高堂凈屋曾見之。(宋歐陽修《戲答圣俞》詩)(4)百媚算應天乞與,凈飾艷妝俱美。(宋張先《百媚娘》詞)(5)易器淘治,沙汰之,澄去垢土,瀉清汁于凈器中。(明徐光啟《農政全書》卷42)(6)見坐著一個人,頭戴頂萬字頭巾,身穿領皂紗背子,下面皂靴凈襪。(明施耐庵《水滸傳》第8回)#p#分頁標題#e#   “妙”是漢譯佛經中另一個常見的構詞語素。上古時期,“妙”用作形容詞性語素,義為“精妙”或“美妙”。“妙”可以放在名詞性語素前面充當修飾性成分,但是這種情況很少,主要是與其它形容詞性語素構成同義連文的并列復合詞,例如:(1)夫子以為孟浪之言,而我以為妙道之行也。(先秦《莊子•齊物論》)(2)夫微妙意志之言,上知之所難也。(先秦《商君書•定分》)(3)神合乎太一,生無所屈,而意不可障,精通乎鬼神,深微玄妙,而莫見其形。(先秦《呂氏春秋•勿躬》)   中古時期的佛經文獻中,“妙”的構詞能力有了很大的變化,可以放在很多名詞性語素前面充當修飾性成分,構成偏正式復合詞,如“妙樂”、“妙花”、“妙體”、“妙音”、“妙果”等,使用頻率非常高:(1)心念若干品,不慕其諍訟;少欲如妙花,大男子所好。(西晉竺法護譯《普曜經》)(2)云何賢者,世尊大圣,已以圣通身最正覺,講世妙法,難及難了。(西晉竺法護譯《生經》卷1)(3)以一妙音,演暢斯義,常為大乘,而作因緣。(后秦鳩摩羅什譯《妙法蓮花經》卷3)(4)我等何緣,得離苦惱,受是妙樂?(北涼曇無讖譯《悲華經》卷3)(5)超世圣王子,乞食不存榮,妙體應涂香,何故服袈裟?(北涼曇無讖譯《佛所行贊》卷3)(6)昨夜二天,來覲世尊,威相昞著,凈光赫奕。昔種何德,獲斯妙果?(元魏慧覺譯《賢愚經》卷1)   “妙”的這種用法逐步擴散到同時期乃至后代的中土文獻中,酌舉如下:(1)命班爾之妙手,制朝陽之柔木。(晉蔡洪《圍棋賦》)(2)自然成妙用,孰知其指的?(唐李白《草創大環贈柳官迪》詩)(3)妙舌寒山一居士,凈名金粟幾如來。(宋黃庭堅《再答并簡康國兄弟》詩之二)(4)今日要擒拏龐涓,雪俺六國之恨,皆賴軍師妙計。(元無名氏《馬陵道》第4折)(5)爾其孤稟矜競,妙英雋發,肌理冰凝,干膚鐵屈。(明徐渭《梅賦》)(6)“八千里外常扶杖,五十年來不上朝”,將杖朝二字拆開一用,便成妙諦。(清袁枚《隨園詩話補遺》卷6)   三   佛教起源于印度,西漢末年傳入中國,東漢時逐漸傳播開來。漢譯佛經是佛教在中國漢地傳播的最重要途徑,同時也是漢語首次系統歐化的直接產物。這種以漢語為材料而進行的言語再創造,不可避免會有羼入其中的外來成分,從而造成了漢譯佛經語言的特殊面貌。許理和認為:“早在公元3世紀,中國佛教的‘經典系統’已經形成,它的語言既不同于中國的世俗文學,也不同于佛經的印度原典,它已逐漸變成了脫離于活語言的一種定型的佛經語言。佛經語言在術語和風格上的定型是幾種力量產生作用的結果:印度原文的長期影響、古典漢語的影響和譯經者在創造或借用新形式新方法時的個人的創造性。”①朱慶之也指出:“漢文佛典的語言從整體上來看是一種既非純粹口語又非一般文言的特殊語言變體。”②在漢譯佛經的語言中,有些語言現象是漢語固有的,也有些語言現象是受到原典語言(主要是梵文)的影響而新產生的。通過將梵文原典與相應的漢譯進行對照考察,漢譯佛經文獻中“凈”和“妙”這類構詞語素迥異于中土文獻的用法,在很大程度上是梵漢語言接觸的產物。從梵文與漢譯的對照分析來看,“凈”和“妙”來自于相對應的梵文,它們所修飾的名詞性語素也對應著梵文原典中的名詞性成分。可見,漢譯佛經文獻中“凈”和“妙”大量放在名詞性語素之前搭配構成復合詞的現象并非漢語固有的,而是譯者翻譯原文造成的,屬于佛教文化傳播過程中語言接觸所產生的新的語言現象。佛教文化在中國的傳播并非一蹴而就。東漢時期的佛教最初只在皇室貴族中流行,并未在群眾中廣泛傳播,影響力比較有限。進入魏晉南北朝之后,大規模的佛經譯場開始出現,譯經事業更加進步,佛教逐漸進入普通民眾之中才真正發展并對中國社會和文化的各方面產生重大影響。隋唐之后,佛教進一步與本土文化融合,日益成為中國文化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伴隨著佛教文化的傳播和流布,以梵文為主的外來語對漢語的影響也在逐步深入。最初階段,“凈”、“妙”等語素放在名詞性語素之前充當修飾性成分,主要是出于對應原文的需要,而且這種用法僅局限在漢譯佛經文獻中,具有了一種宗教色彩。但隨著佛教文化的深入傳播,這類用法逐步擴散開來,在中土文獻中也出現了大量與佛教義理無關的用例。到了這個階段,語言接觸對詞匯的影響已經不再限于佛經文獻,而是融入到漢語的全民語中,成為漢語自身的一類詞匯現象。   四   本文考察了“凈”和“妙”兩個構詞語素在上古、中古和近代的歷史演變過程。這類語素在中古漢譯佛經中呈現出新的用法,它們可以跟大量名詞性語素搭配使用構成偏正式的復合詞,這種用法迥異于上古時期和中古時期的中土文獻。“凈”和“妙”的新用法最初僅限于具有宗教色彩的佛經文獻中,隨后逐步滲透到同期和后期的中土文獻中,日益脫離了宗教色彩而成為漢語全民語的一部分。通過與梵文原典的對照,“凈”和“妙”新用法的形成并非屬于漢語的固有現象,而是梵語和漢語兩種語言接觸的產物。隨著佛教的傳播和發展,語言接觸在構詞語素層面的這類影響擴散到漢語的全民語中,成為漢語自身的語言現象之一。佛教在中國經歷了初期的傳入、逐步流布和最終與本土文化融合的漫長過程。文化間的交流與上述語言現象的變遷在時間上具有高度的一致性。以語言演變作為視角,不僅可以呈現外來語與漢語的接觸過程,也透視著中國文化的形成發展軌跡。與單純的外來詞相比,外來文化和外來語言在漢語構詞語素層面的影響更為隱蔽和長久,而這類深藏于漢語自身中的印記則更為深刻地呈現了中國文化發展的脈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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