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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古代文學是高校中文專業的基礎課,如何搞好高校古代文學教學應該是每一名從事該項工作的教育工作者要考慮的問題。高校古代文學教學應該有“問題意識”,不能僅僅是教材中常規問題的講授。在研究中,筆者以《詩經》教學為例進行分析和討論,以期引起廣大同行的注意和討論。
關鍵詞:古代文學教學;問題意識;《詩經》
中國古代文學具有久遠的歷史,其最早的文學樣式可以追溯到文字產生以前。對于今天的我們來說,這是一筆豐厚的世代累積起來的文化遺產。因此,我們要做好古代文學的教學工作。在教學手段、教學方法日益豐富的今天,一些高校的古代文學教學工作者也在不斷進行著教學改革的嘗試和努力,其宗旨都是為了更好地傳承和發揚古代文化遺產。筆者忝列教席,在多年古代文學教學工作中越發感到高校古代文學教學中的問題意識很重要。我們這里所說的“問題意識”指的不是對文學史教材中介紹的概念、思想內容、藝術特色、成就影響之類的問題具有意識,也不是指對高校古代文學教學中存在的那種比較宏觀的問題具有意識。我們說的“問題意識”是指,對落實到具體的文學史或文學作品教學中那種看似很小實則不小的問題葆有意識。下面就以《詩經》教學為例進行具體說明?!对娊洝肥俏覈谝徊吭姼杩偧?,其重要性毋庸置疑?!对娊洝返木幎ā⒘鱾?、思想、藝術、影響等這些教學中通常會涉及的基本問題,文學史教材一般都會有比較清楚的介紹和分析。而教學中涉及的具體《詩經》作品,我們借助《詩經》的各種注譯本、各種研究專著和論文也是能夠梳理清楚的。但是,如何讓《詩經》的教學變得更有吸引力、更有啟發性,這應該是每一位高校古代文學教師都會思考的一個問題。筆者認為,問題意識能夠對此提供一定程度的幫助。
一、《大雅•生民》教學中的問題意識舉例
《大雅•生民》是一首古老的周民族史詩,歌唱的是周始祖后稷的傳說?!渡瘛凡蝗菀字v解,首先一些詞語的認讀和理解就不容易,所以《生民》講解很容易流于對字詞句的疏通。盡管基礎性的疏解工作必不可少,但如何在疏通字詞的工作中巧設問題,讓問題帶動字詞講解更值得思考。“厥初生民,時維姜嫄”這兩句,通常我們在分別疏解了“厥初、民、時、維、姜嫄”等詞語后,對這兩句所述內容的理解應無問題,即當初生下周人祖先的就是姜嫄。姜嫄生下的周始祖是誰呢?通過本章最后一句“時維后稷”,可得出判斷:姜嫄生下后稷。通常我們講解到這里,關于本章首尾三句的理解基本就可以了。但實際上,此不足以打動學生,并且也沒有深入到問題的實質。此時我們需要將思維再發散一些、再深入一些,比如我們可以進一步引導學生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姜嫄和后稷這兩個稱名有什么聯系,是否和古人的某種觀念有關系?如果解決了這個問題,有關第一章首尾三句的理解是不是可以到另一種境界呢?而這些正是我們想要強調的高校古代文學教學中的問題意識。要想知道“姜嫄”和“后稷”這兩個稱名有何聯系,我們首先要從訓詁學上去考察。“姜”是姓,《大雅•生民》:“時維姜嫄。”毛《傳》:“姜,姓也。”《說文•女部》:“神農居姜水,以為姓。從女,羊聲。”“嫄”是字,《說文•女部》:“嫄,臺國之女,周棄母字也。”“后”稱君,《說文•后部》:“后,繼體君也。”《國語•周語上》“昔我先王世后稷”韋昭注:“后,君也。”《呂氏春秋•君守》“后稷作稼”高誘注:“后,君也。”《書•舜典》“汝后稷”。蔡沈《集傳》:“后,君也,有爵土之稱。”故“后稷”即君稷,緣何稱此“君”為稷呢?《國語》中有記載?!秶Z•魯語上》:“昔烈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柱,能殖百谷百蔬;夏之興也,周棄繼之,故祀以為稷。”韋昭注:“柱為后稷,自夏以上祀之”。據此,周始祖棄乃是繼承烈山氏子柱為后稷,柱能殖百谷百蔬?!渡瘛返谒恼潞偷谖逭乱嘌灾苁甲鏃壘哂修r業方面的天賦。周始祖棄有農業方面的貢獻而被稱作“稷”,當因稷是五谷之長,有重之之意?!墩f文•禾部》:“稷,斎也,五谷之長。”《漢書•郊祀志》:“稷者,百谷之主,所以奉宗廟,共粢盛,人所食以生活也。”由上,“姜嫄”“后稷”二稱名各自之所指我們是清楚的,但似乎仍未將二者聯系起來。在古文獻中,“姜嫄”有被寫作“姜原”的情況存在。《大雅•生民》“時維姜嫄”李富孫《異文釋》:“姜嫄,《大戴•帝系》、《周本紀》作姜原。”《詩經•小雅•斯干》“似續妣祖”鄭玄《箋》:“妣,先妣,姜嫄”陸德明《釋文》:“嫄,本或作原”。桂馥《說文解字義證•女部》:“嫄,通作原。”何謂“原”?“原”可指大地?!对娊?bull;大雅•皇矣》“度其鮮原”陳奐《傳疏》:“原,謂地之平者。”《左傳•桓公元年》“凡平原出水為大水”杜預注:“廣平曰原”孔穎達《疏》引李巡曰:“謂土地寬博而平正,名之曰原。”“姜”為姓,“嫄(原)為”土地(大地),則“姜嫄”即姜姓大地。“后稷”乃是糧食(莊稼)。所以,“姜嫄”“后稷”可能是土地與糧食,大地與莊稼的關系。正如有些研究者所指出的,其中蘊含的是古人大地生莊稼的觀念(如儲兆文的文章)。莊稼是人類生存的必需品,所以大地生莊稼,實際反映的是大地生人類的觀念。我國遠古神話女媧造人,用的就是泥土。古人之所以有這樣一個神話,當是自認為人來自大地,而大地最直觀的呈現則是泥土。后世有“社稷”一語,“社稷”之所以被古人如此重視,實際其中也暗含著古人大地生莊稼的觀念。“社”是土地神,即大地,《說文》:“社,地主也。”“稷”是谷神。“社稷”指稱土地和五谷,二者與人類生存息息相關,故“社稷”以指代國家。人類意識到大地的重要,同時也發現大地具有生養一切的功能,大地這一特性和人類中的女性是相同的,所以大地之神被認為是女性的形象。傅亞庶《中國上古祭祀文化》一書載:“柯爾克孜族的原始觀念認為,自己是大地母親之子,是由地上的泥土繁衍而來,相信是大地造就了人類,因而將大地看得特別神圣。他們認為如果有人不尊重故土,就是對母親的背叛。……藏族傳說中的土地神,是十二丹瑪女神,藏語稱‘丹瑪久妮’,她們分布于西藏各地。這種認識是基于人們觀察土壤生長植物,意識到人類對土地的依賴關系而產生的地母崇拜。……大地之神最初應當是女性的形象,云南昆明地區彝族西波教信奉的女神就稱大地之母。”大地之神是女性,正如前文我們所言,因為遠古人類認識到大地同女性一樣,都具有生養的功能。遠古人類以女性去看待大地,反過來也會以大地去看待女性。一個能生育的女人就如同一塊能多產糧食的好地,這種觀念可能一直留存到了今天,比如在電視劇《激情燃燒的歲月中》,男主人公石光榮充滿感情地夸贊已經懷了身孕的妻子褚琴的肚子是一塊好地。不僅中國人,西方人似乎也有這種“女人是土地”的觀念,如魏勒《性崇拜》一書說:“阿那克薩哥拉認為,胎兒完全是由父親的種子形成的,母親只為他的發育提供了一個場所,就象一個植物的種子植入大地可以生長一樣。”如果我們知道并理解了人類的女性如大地、大地生莊稼這一觀念,并用這一觀念去體味“時維姜嫄”“時維后稷”這兩句詩,顯然會有那種撥開迷霧見青天的快感與滿足。整個《生民》需要我們葆有這種問題意識的地方不少,比如“履帝武拇”后懷孕一事的解讀,對于“居然生子”的理解,關于后稷生下來之后被棄的原因,后稷緣何在鳥飛走后才哭泣等。以上這些都是古代文學專業研究者討論較多、比較感興趣的問題,教學中如果能適當引入這類問題,高校的古代文學課堂可能也就不那么枯燥乏味了。
二、《豳風•七月》教學中的問題意識舉例
《七月》共計八章,是《詩經》中最長的一首詩。作為農事詩,它鋪敘了農夫一年四季的勞動。拋開主題,從每一章來看,《七月》解讀并不困難。但如何在《七月》的教學中不流于常規解讀,而能上升到一定的認知高度,這就需要我們對詩歌中幾個關鍵地方葆有問題意識,尤其是詩歌的第二章。以這一章的分析來進一步說明如何葆有問題意識。“春日載陽,有鳴倉庚。”這兩句實際上交代春日陽、倉庚鳴,指出節令氣候。關于這兩句在這一章中的作用,可能是研讀此章后我們會有的第一個疑問。借助鄭玄《箋》即可獲得答案,鄭玄《箋》云:“陽,溫也。溫而倉庚又鳴,可蠶之候也。”盡管此問題相對來說容易解決,但我們需要有這樣的一個疑問,因為這兩句是其后詩句言說的前提。鄭玄《箋》中的“可蠶之候”可謂一語中的,相當準確地指出了詩歌下文應該書寫的內容“求柔桑”與“采蘩”,這兩項人事活動都應當和“可蠶之候”有關。桑與蠶的關系不必我們辭費,但蘩與蠶的關系需要我們認真加以考察,而這恰恰是《七月》此章教學應葆有的一個問題。蘩是菊科植物白蒿,這沒有爭議。但采蘩到底做什么用,研究者于此多有不同說解。常見的大概有四種說法:一說古代女子在嫁人之前有“教成之祭”,此祭祀需要用到蘩;一說蘩可飼幼蠶;一說蘩可制蠶箔;一說以蘩水洗蠶子,使之易出。筆者認為最后這種說法是有道理的。《毛傳》云:“蘩,白蒿也,所以生蠶。”采桑以飼蠶,采蘩以生蠶。這是采柔桑與采蘩的目的。那么,飼蠶生蠶的活動和“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又有什么關系呢?講解《詩經》作品,對上下詩句的關聯性或聯系尤其要注意思考,所以這里也是我們理應葆有問題意識的一個地方。“女心傷悲”的誘因在何處?是此句上面的采桑采蘩,還是此句下面的“殆及公子同歸”呢?如果“女心傷悲”完全由“殆及公子同歸”導致,則“女執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遲遲,采蘩祁祁”這五句與“女心傷悲”這一句之間的跳躍簡直是不著邊際,以致我們根本無法系聯。因此,我們猜測“女心傷悲”(原因)與其前的五句詩必然有一定關系。采桑采蘩是飼蠶生蠶的活動,此活動本質上來說是蠶的生殖,又值春日陽、倉庚鳴,而倉庚鳴是和人自身的嫁娶有關的?!对娊?bull;豳風•東山》“倉庚于飛”鄭玄《箋》:“倉庚仲春而鳴,嫁娶之候也。”人自身的嫁娶,本質上來說是人類的生殖活動。蠶與人的生殖在內在精神上是相通的。女子春日采桑采蘩活動中,有可能想到自身的終身大事。適齡女子于彼時彼境想到自身問題,自然不免內心不平靜,這大概是“女心傷悲”的最初誘因。然而真正導致“女心傷悲”的恐怕還是最后一句的“殆及公子同歸”,有的研究者把這“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理解為“女子內心感到悲傷,害怕被貴族公子搶掠而去”。從“女心傷悲”的最初誘因(采桑采蘩)來看,顯然不是這樣。問題的關鍵在于如何理解“殆及公子同歸”中的“公子”。一種觀點認為“公子”是公的兒子,此公當然是豳公,如朱熹《詩集傳》:“公子,豳公之子也。”另一種觀點認為“公子”是豳公的女兒,如鄭《箋》:“悲則始有與公子同歸之志,欲嫁焉。”兩種不同的觀點,導致詩意的差異很大。從誘因采桑采蘩來看,顯然鄭《箋》的解釋更能讓我們接受。“公子”非豳公之兒子,實乃豳公之女兒。“同歸”并非一同回去,實乃一同嫁人。而“殆及公子同歸”中的“殆”當是指事情的不確定性,正是采桑女子內心波動的生動寫照。采桑女子傷感是因為不知道能否趕上和公之女同嫁。這樣的理解應該更為貼近當時的真實情況。采桑女子思與豳公之女同嫁的心理,實際上反映的是當時的一種婚姻形式。聞一多《風詩類鈔》說得好:“公子謂女子,與公子同歸,為公子媵妾也。”同歸即同嫁,非同時各自嫁不同人之謂,而是作陪嫁,為媵妾。姐妹、姑侄可同嫁一夫,婚姻中妹妹、侄女常為媵妾,這種媵妾制顯然是一夫多妻制婚姻,在古文獻中多有記載。以“娣”為媵妾如《詩經•大雅•韓奕》:“韓侯取妻,汾王之甥,蹶父之子。……諸娣從之,祁祁如云。”《尸子》:“堯聞舜賢,征之草茅之中,妻之以蝗,媵之以英。”《左傳•莊公二十八年》:“驪姬得其娣同適晉獻公”。以侄女為媵妾如《左傳•襄公十九年》:“齊侯娶于魯,曰顏懿姬,無子。其侄鬷聲姬生光,以為太子。”媵妾制婚姻主要流行西周、春秋戰國時期,發展到后世,就有以婢女陪嫁的。比如小說《紅樓夢》中,平兒之于王熙鳳實際上就是陪嫁的婢女,但這陪嫁的婢女平兒最后做了賈鏈的屋里人。而現代社會似乎也有這種婚姻觀念的殘余。上段歌詞中,要求嫁給自己的姑娘帶上錢財、趕上馬車容易理解,但“連著你的妹妹”這句就非常耐人尋味。男子歌唱中要求達坂城的姑娘連著她的妹妹一起來,此看似荒唐,但如果以古代媵妾制婚姻來解讀,似乎也就豁然了。清人方玉潤說:“女當陽春,閑情無限,又值采桑,倍惹春愁,無端而念及終身,無端而感動目前,不知后日將以公之公子為歸耶,抑別有謂于歸者在耶?此少女人人心中所有之事……”錢鐘書先生認為這兩句是“女子傷春之始”。實際上鄭玄《箋》就有言:“春女感陽氣而思男,秋士感陰氣而思女。是其物化,所以悲也。悲則始有與公子同歸之志,欲嫁焉。女感事苦而生此志,是謂《豳風》。”至此,“女心傷悲”非真悲也,實乃春光明媚之時,女子思嫁人、盼嫁人之內心漣漪甚至是波瀾。“女心傷悲”是一個動態過程所致,先有采桑采蘩之刺激,次而思及個人終身大事,再而思及是否能作豳公之女的陪嫁。若能如上葆有問題意識、如上梳理詩句,則《七月》第二章的解說可謂明順矣。高校古代文學教學涉及的不應該僅僅是教材中的常規問題。作為高校教師,我們應該對教學中的某些內容嘗試規律性、本質性的探尋。所探尋的有可能都是非常規問題,但這些非常規問題的討論往往有助于對常規問題的理解和把握,給學生柳暗花明般的感覺。對于這樣一些問題,教師可以不厭其詳,學生也能樂在其中。本文僅舉了《生民》和《七月》教學中的個案,希望能夠引起廣大同行的興趣和討論,從而更好地開展高校古代文學的教學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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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張明 單位:東北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