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園雖好范例6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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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園雖好范文1

樂圣師曠與古吹臺

春秋時期,開封屬于魏國的一個小鎮,名叫儀邑。相傳晉國大音樂家師曠曾拜高陽為師,在此學琴吹奏,故后人稱這個地方為“古吹臺”,漢代又名鼓吹臺,明代始稱禹王臺。

師曠本姓范,名曠,字子野,以其“諧二音也,正其六律而宮商調”的卓越貢獻,被后人譽為“樂圣”。流傳千古的《陽春》《白雪》等琴曲就出自他的創作。

師曠不僅是一位學養深厚的宮廷樂師,而且敢于為民請命,善于直言諷諫。據《左傳?襄公十四年》載,衛獻公暴虐無道,又故意侮辱正卿孫文子與寧惠子,最終導致內亂發生,衛獻公也被逐出衛國。晉悼公聽到消息,認為“衛人出其君,不亦甚乎”。侍于一旁的師曠言道:

或者其君實甚。良君將賞善而刑,養民如子,蓋之如天,容之如地。民奉其君,愛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其可出乎?夫君,神之主而民之望也。若困民之主,匱神之祀,百姓絕望,社稷無主,將安用之?弗去何為?

他借題發揮,倡導統治階級行德政以惠民眾,可謂開民本主義之先聲。

如今的禹王臺西配殿內,塑有師曠的泥質金身坐像一尊。坐像中的師曠神態自若,危坐撫琴,雙手起落有致,加之園內樓臺亭榭,鳥語花香,場景生動逼真。

唐代三賢聚梁園

“夷門自古帝王州”,自戰國時魏惠王遷都大梁(今開封)之后,開封距今已有2000多年的歷史。傳漢文帝封兒子劉武為梁王,初居大梁,據說在這里興建起規模宏大的梁園,亭臺樓閣相連,為一時著名的游覽勝地。后因大梁低洼潮濕,劉武把國都遷往睢陽(今商丘)。明代學者李濂《汴京遺跡志》卷八載:“梁園,在城東南三里許,相傳為漢梁孝王游賞之所。李白《梁園吟》云:‘平臺為客幽思多,對酒遂作梁園歌。卻憶蓬池阮公詠,因吟綠水揚洪波?!幻涸罚⑼踔蹬_于苑中?!比欢对涂たh圖志》卷七《河南道?汴州》條下:“粱王吹臺,在縣東南六里,俗號繁臺。”很多古跡蕩然無存,唯有“城東南僅三里,有荒臺故基,巍然獨存,挺出風煙之外,高廣數丈,可登可眺,即古之吹臺也”。

唐天寶三載(744年),李白因不為朝廷權臣所容,被迫離開長安,來到洛陽,在那里結識了小他十一歲的杜甫。兩人自洛陽一同來汴州,與原駐汴州的封丘尉高適相會。三位詩人乘興登吹臺,把酒賦詩,懷古論今。李白即席吟出“平臺為客幽思多,對酒遂作粱園歌”的名句。日后杜甫追憶此游,寫下了著名的《遣懷》詩。梁園內吹臺之上,禹廟之后,舊有三龕,塑碧霞元君像。明正德丁丑年(1517年),巡按御史毛伯溫改塑三賢像,并撰(《三賢祠記》。文曰:

三賢祠者,祠唐高、李、杜三賢于吹臺之上也。按《唐史》,高適、李白、杜甫,天寶中,聚梁、宋間,共飲吹臺之上,酒酣擊歌,倪仰今古,旁若無人……三人者,固蓋世之豪也……適五十始詩,故敘年李、杜之上,其詩頏二子,故并賢之,而并祠之。

“梁園雪霽”后成為“汴京八景”之一,吹臺一帶也成為歷代文人雅士到汴梁必游的勝地。劉昌《吹臺駐節詩序》中曾征引宋梅圣俞詩句“在昔梁惠王,筑臺聚歌吹”,對吹臺的歸屬地加以考證,并指出“唐杜甫從李白登吹臺,慷慨悲歌,為一時所慕。故后世騷人詩客,以不得至開封、登吹臺歌嘯為欠事”,就是明證。

如今,三賢祠內重塑了李白、杜甫、高適三尊泥質金身像。北壁上嵌著幾塊巨大的長方形石碑,其中有明正德九年(1514年)河南巡撫陳珂撰、房宣書的《時雨亭記碑》和《撫安亭記碑》;明嘉靖二年(1523年)李夢陽撰、左國璣書的《修禹王廟記碑》;明嘉靖四十一年李濂撰、李蓁書的《修五賢祠記碑》(增加了明人李夢陽和何景明,故稱五賢祠)等。

禹王殿內岣嶁碑

據不完全統計,自先秦到民國的2500多年間,黃河下游決口1500多次,大改道26次。黃河水患吞沒了無數開封人的生命,毀滅了許多美麗富饒的田園村莊,淹沒了眾多的官府、民宅、倉庫、商行。人們面對河患的嚴重威脅束手無策,于是就根據大禹治水的傳說,于明正德年間在吹臺上修建了一座禹王廟,希望通過尊祀禹王而阻擋住水患,從此吹臺又名“禹王臺”?!躲昃┻z跡志》卷八有言日:“吹臺,在城東南三里,相傳漢之鼓吹臺,一名梁臺,一名雪臺,俗呼為二姑臺。今改為禹王臺,祀禹于其上。兩廡祀古之善治水者,為河患也。詳見后禹廟下?!比欢漓氪笥淼戎嗡Τ疾⒉荒茏柚裹S河水患的發生。明崇禎十五年(1642年)和清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開封城又兩次因黃河決口而被淹沒。清人李昌祚曾為被淹沒的開封城池而嘆息:“極目不堪回首處,何時重睹舊繁華。”禹王廟的碑廊及各個大殿內保存著數百件的書法碑刻,上自明代,下至民國,記載著禹王臺的歷史發展與變遷。其中禹王臺大殿內的峋嶁碑尤為罕見。

峋嶁碑也稱禹王碑,現存于開封禹王臺公園的禹王廟內,是清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河南巡撫劉樹堂摹制的。此碑共有77字,原立存于湖南衡山的峋嶁峰峰頂,文字奇詭難辨。相傳唐代大文豪韓愈曾經去衡山尋它未果,深感遺憾,遂賦詩一首:“峋嶁山尖神禹碑,字青石赤形模奇。蝌蚪拳神薤倒披,鸞漂鳳泊虎螭……我來咨嗟涕漣瀝,千搜萬索何處有?”南宋嘉定五年(1212年),有一個叫何致的人跋山涉水到南岳衡山尋碑,在樵夫的指引下,終于在峋嶁峰頂得見此碑,欣喜若狂,輕輕用手剝去苔蘚,摹拓了兩份,并將其中一份獻給了當時的長沙轉運使曹彥約。后來何致將碑文鐫刻在了長沙岳麓書院后的巨石上,并把它用泥土深深埋于地下。多年后,明朝有人把它挖了出來,翻刻為碑,置于湖南衡陽的石鼓書院。清康熙初年,又有人把它翻刻于衡山岣嶁峰頂。

禹王大殿南有御書樓,專為保存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康熙為禹王廟所書“功存河洛”“崇高峻極”“昌河仁義”“靈瀆安瀾”四塊匾額而建。

現存禹王大殿重修于清代,治水英雄大禹的全身塑像就巍然屹立在廟中央。塑像高達五尺,雙手執圭,身著龍袍,豐滿魁偉,凝重端莊,雙眉微挑,美髯飄動,目光充滿智慧和堅毅。塑像左右是兩副歌頌禹王的對聯,一日“江淮河漢思明德,精一危微見道心”;一日“而耕而立去巢就廬萬代永頌王功德,斯世斯民飲水知源高臺重鑄禹金容”。殿內東西墻壁上,各嵌有磚雕一幅:東邊是《治水圖》,取材于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的佳話,西邊是治水成功后的《行賞圖》和《樂耕圖》,生動地反映了大禹治水不辭艱辛和人民對他的深深愛戴。

水德祠上祀功臣

禹王臺西側有一座小院,命名為水德祠,配祀歷代治水功臣三十七人?!躲昃┻z跡志》卷十一載:“禹廟:在城東南三里許吹臺上,舊名二姑臺,宋都人建廟以祀二仙姑。弘治中,改為碧霞元君祠,好鬼者翕然趨之。觀風者毀其像,改祀神禹,稱禹廟焉。又增建兩廡,祀中古以來治水有功者,為河患也。余弱冠時,讀書臺上,猶見兩廡木主。比謝政歸里,偶一登覽,而木主無一存者。因識于此,以俟宦游君子興復之,庶弗沒前人崇祀之意云。”下列“兩廡分祀歷代治水有功者,共二十九人,有魏鄴令史起、秦水工鄭國、漢準陽太守汲黯、大司農鄭當時”等。以后又增加到三十七人,有清代的林則徐、胡寶泉等人。在這些治水功臣群像中,元代賈魯、明代于謙、清代林則徐的事跡尤為生動。

梁園雖好范文2

在人類銘記事物的文字、旋律和影像里,旅館總是被塑造成一個上演傳奇的地方。

“歡迎來到加州旅館,多么可愛的地方,如此美麗的臉龐。這就是永遠迎客的加州旅館,一年四季無論何時何候,你都可以在這找到房間?!?/p>

這首在《滾石》評出的最偉大的100首英文歌曲中排名11,成為一代人心目中的朝圣地,也幾乎使加州旅館成為世界知名度的旅館,盡管這個旅館是否真實存在眾說紛紜,包括人們對于它的多種指代和解讀。

《龍門客?!防铮豆鈩τ爸虚W現出了一個江湖的愛恨情仇。導演胡金銓說:“我一直覺得古代的客棧――尤其是荒野里的客店,實在是最富戲劇性的場所。很少有地方能這樣時間、空間集于一身,一切沖突都可能在這里爆發?!?/p>

2046作為一間旅館的房間號,也因為王家衛的電影而使這個房間號充滿想象,成為一個穿越的通道,推門而入,房間里藏著的那段浮華綺麗的歲月仿佛就在眼前。

在國家傾覆、內亂斗爭、種族殘殺中,《盧旺達飯店》成了1268位難民保命的港灣,沙漠中的綠洲。

旅館在人們意識中有太多的引申義,打上了太多的符號標簽。

旅館一詞的英語表述為Hotel,意指供旅游者或其他臨時客人住宿的營業性的房子,HOTEL一詞來源于法語,原意是貴族在間招待貴賓的別墅。

在中國歷史上,從最早的殷商時代的驛站,周朝的館舍,秦漢的旅館,魏晉的四夷館,唐元的四方館到后現代飯店,與之大致同義。

南北朝時期,驛站主要是供行人歇腳、住宿,在每個官方的大道邊,每個驛站旁邊都有一個高高的旗桿,上掛酒子旗,因此也有酒肆一稱。

清朝孫枝蔚《除夕宿邗關》詩里有一句:“夜黑城門閉,燈明旅館開?!甭灭^門前亮著的那盞燈,照到了旅人心里,成為苦寒中的一絲慰藉。

在今天,旅館被作為一種特有的城市生活方式,已成為現代城市展示開放程度的重要部分。

旅館成為現代經濟社會不可或缺的一個產物,并由此造就了一批“旅客”――將旅館作為家的第二代名詞,旅館的發展也越來越個性化,在浩如繁星的旅館之中,旅館的老板們都在致力于追求一個“最”字――最理想、最藝術、最先鋒、最小……不一而足,都只在于在某一處能讓人們記住它。

旅館的臨時性決定了它“梁園雖好,非久戀之家”的特性,這個社會任何事情都不確定的情況下,臨時的住所越來越被青睞。

青年旅館是國際知名品牌,已有近百年歷史。有人稱它為“窮人的希爾頓飯店”。 中國的第一家國際青年旅館始建于1998年10月,地點是廣州。短短兩年時間,中國各地設立了19家國際青年旅館。

而今,這種需求在當下仍在暴漲,并因此催生出各種不同形態。從合租時代,都市換客族,進而到膠囊公寓、蛋殼屋……高房價引起的住房多樣化的時代,住的空間想象被各種各樣的觀念無限發揮。

人是群居性動物,需要某種標識來尋找同類,旅館成為他們尋找同類的客體,他們在此以一種類似部落的方式群居。

他們在某種共同的圖騰中,尋找到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這些圖騰成為旅館的理想和靈魂。

梁園雖好范文3

“創業團隊不能從溫室里培養出來,他們需要經歷實戰的磨練才有可能生存,所以它更像一個兵營?!辈榱⒄f。

這家位于智慧園的機構,占據了智慧園的四個樓層,面積達一萬多平方米。如今已滿滿進駐了幾十家創新型企業,而更多的創業企業正對這個“營”躍躍欲試。

“創立起點創業營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希望找到中國的下一個阿里巴巴?!弊鳛椴榱⒌闹匾匣锶酥?,軟銀中國執行管理合伙人薛村禾如是說。

而作為風投,無線互聯網(TMT)、健康服務、環??萍嫉阮I域是起點的首選行業,主要以種子期和A輪投資為主。目前,已經成立了2億元人民幣的創業投資基金。據介紹,這只基金的存續期設定為10年,“根據每一個被看好的項目的具體需求投資數額從幾十萬到2000萬人民幣不等。”而且,LP(有限合伙人)中還有不少政府引導基金注資其中。

精選“特種兵”

雖然鐘情于早期的創業投資,但查立并非對所有的創業者都鐘愛有加,對于進入起點創業營的創業勇者,創業營設置的門檻也不低。

查立認為,真正的創業者,首先想到的是,做對客戶有意義的事,創造出真正受關注和喜愛的產品至關重要。相反的,憑著一個不靠譜的想法到處找投資人則注定要失敗。

也正因此,入駐的多個企業“英雄不問出處”。除了因打工成功而“殺出江湖”的創業者,還不乏大學生創業團隊和經歷過創業失敗的二次創業者。

查立曾在多個場合提及一支做外賣業務的大學生創業團隊,他們有想法,能吃苦,每天有2萬多張訂單,戰斗力強勁,“同行業里其規模很少有人能超過。”“起點”對此頗為自豪。

將體育賽事新聞挖掘技術引入中國觀眾的視野,在“安全衛士”領域開拓家庭安全的新功能……種種創業“亮點”在迸發生命力的同時,也紛紛成為起點創業營的“新兵”。

并不是所有入駐企業都能很快得到首輪投資,甚至有些“企業”還未成型,需要時間來啟動并確定商業模式。這種企業在起點創業營里被定位為“苗圃”企業,他們在起點創業營安營扎寨,可能一開始僅僅只有一兩個公共的辦公桌。

真正的“孵化”企業是那些有獨立辦公空間、已注冊并已開始正式運作的企業——“孵化”與“苗圃”,體現的是創業企業的不同階段。

“魔鬼式”訓練

在查立看來,每一個偉大的公司都有卑微的起點,谷歌、華為、聯想、蘋果等無一例外,找到他們并且陪同他們一起創業成長,是查立的心愿以及樂趣所在。

“初創業時遇到的問題會很多,招人的困難、創業啟動資金少等多如牛毛,市場的殘酷容易令人失去方向……這時候是要準備蛻掉幾層皮的?!币幻腭v在起點創業營的創業者感慨。

為了解決這些問題,不同于一般的創業孵化器,“起點創業營”有一支內部的服務團隊,為企業辦理工商注冊等繁瑣事宜,每家公司都有一位跟蹤投資經理。營內“生活”也非?!盁狒[”:每周六定期舉辦創業公開課,內容包含商業模式、投融資陷阱、細分行業的新機會,“導師”們會講解一些成功創業者的典型案例……由于是以微博報名的方式進行,開放式地針對所有的創業者,所以也吸引了不少專門來“取經”的創業者。

“起點創業營與創業者分享商業模式、制定戰略、指點迷津、分享創業實戰經驗和智慧是公益性質的?!辈榱⒈硎?,他帶給創業企業的,不僅僅是資金方面的幫助,更主要的是將他多次打工、創業以及投資的實戰經驗分享給迷茫的創業者。“這些都是在商學院里學不到的,是對創業者對癥下藥的培訓課程?!?/p>

不過,他并不打算把起點創業營做成一所培訓學校,而是更強調“實戰”?!皠摌I其實就是要創造奇跡,是企業的一種自我突破。如果進入不到戰斗狀態,在起點創業營里,企業就會被淘汰。”對企業最好的衡量尺度就是市場。“起點”不打算做“二房東”,其目的是盡快將創業團隊推出去經歷真正的市場洗禮。

“趕出去”野蠻生長

雖然創業企業在起點創業營里得到應有的幫助,但是“梁園雖好,終非久留之地”,入駐的企業終究要奔向各自的遠大目標。

“規模變化,代表著企業本質的進化,一般‘苗圃’企業經過6個月的發展,必須要搬到最小能容納7~8人同時辦公的場所,而‘孵化’企業則要在6~12個月的時間內搬到更大的空間里?!辈粌H僅是空間的騰挪,更是企業的商業模式從模糊到清晰,企業運營由小微到逐步壯大的一個蛻變。

“讓他們入駐的目標,就是‘趕走’他們?!逼瘘c創業營只是有潛力的企業從微小的平臺到更大平臺的一個訓練營,而訓練完畢,他們就應該到社會叢林去“野蠻生長”。

梁園雖好范文4

對藥王的民間信仰風俗由來久矣。古代民間供奉的藥王,不同時代,不同地區,有原型不同的藥王。其“藥王”一名,最早見于東晉時佛經譯本中的藥王菩薩。藥王菩薩慈悲為懷,救人危難,故民間常把同樣能救人危難的醫生比喻成藥王。

我國民間信奉的藥王,遠早于佛教中的藥王。遠在五六千年前的仰韶文化時期,先民們在中國這塊肥沃的土地上繁衍生息的時候,信仰風俗便隨著人們的生活畫卷徐徐展開。先是在遠古時期由于人類對種種自然現象不能理解,認為大自然界的事物均相克相生,自然是由主宰萬物的神靈所定,于是產生了對自然的崇拜。這種樸素的唯物主義對自然崇拜的物化,很自然的為以后自然神的人格化和社會化打下了良好的基礎。至商周,人們開始了對天地的深化崇拜,山神,地神,水、火之神油然而生,并由此形成了一個天神、地神和人鬼的神靈系統。后來的道教正是繼承了這種神鬼思想,并將這個系統中的許多神靈包括以傳統名人演化之神,都作為道教的神靈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不斷進化。

中國民間尊奉的藥王,正是這個道教俗神,它是由中國古代歷史上或傳說中的名醫演化而來。一般說來,道教藥王有三:

一為神農,嘗百草,首創醫藥,世尊為藥王;

二為扁鵲,洞曉醫源,深明醫理,傳黃帝《素書》與論脈法即扁鵲所為,后世祀為藥王。道教尊奉扁鵲為藥王真君,后世《正統道藏》收有其《藥王八十一難真經》可以為證;

三為孫思邈,后人尊之為藥王,奉祀不輟。每年夏歷四月二十八日為其祀日。因孫思邈距今年代較近,且史籍有傳,更可為信。據《舊唐書》載:“孫思邈,京兆華原人也,七歲就學,日誦千余言。弱冠,善談莊老及百家之說,兼好釋典。洛州總管獨孤信見而嘆曰:‘此圣童也,但恨其器大,適小難為用也。’周宣帝時,思邈以王室多故,乃隱居太白山。隋文帝輔政,征為國子博士,稱疾不起。嘗謂所親日;‘過五十年,當有圣人出,吾方助之以濟人?!疤诩次唬t詣京師……將授以爵位,固辭不受。顯慶四年,玄宗召見,拜諫議大夫,又固辭不受……永淳元年卒。遺令薄葬,不藏冥品,祭祀無牲牢……自注《老子》、《莊子》,撰《千金方》三十卷,行于代。又撰《福祿論》三卷,《攝生真錄》、及《枕中素書》、《會三教論》各一卷?!贝藶檎匪d藥王孫思邈最為可靠的傳略,而為后世所憾者,在于孫思邈在哪里出生?在哪里生活,生于何年?究竟享年多少?

2001年春,河南省洛陽市孟津縣出土的唐孫思邈之子《孫行墓志》,正可以補其闕。大周《孫行墓志》,全稱《大周故太子中允孫公志文并序》。志石高、寬俱56、厚10厘米,共28行。滿,行27字,殘7字,共716字。其中有武周時期文字19個。為行文方便,現先將志文適錄,句讀如下:

大周故太子中允孫公志文并序

鸞臺給事中徐彥伯e文

昔叔敖以陰德陽報,入相郢都;仲謀以英氣偉材,奄有吳國。世濟乎美,克生民進。公諱行,字元一,太原中都人也。曾祖融,瑚璉之器,降洗馬之榮。祖孝冰,寥廓其心,紆割雞之政。父思邈,曩在唐運,肅簪梁苑,身居魏闕之下,志逸滄海之隅。公清情雅韻,不因近習,爽心真骨,得之自然。年甫孩抱,已不好弄,迨于巾冠,尤難干犯,凜凜然,昂昂然,雖高松負云,騏驥歷塊,不能過也。好讀書,富詞彩,亡篋能記,下筆不休。調露中,應岳牧舉,對策甲科,敕授~州洛交縣尉。尋丁父憂去職,服闋,補洛州澠池縣尉。屢棲邦佐,未展乎庸,擢此下僚,登于近侍,敕授右拾遺,入侍青蒲,出居丹掖,鄰密勿之地,處諫諍之曹。鼎飪件和,王公側席。俄丁母艱去職,再居苫塊,柴毀骨立。瑜禮之酷,時論哀之。曾未半期,有制權奪,仍復舊位。公初踐階戶巴,多懷謇諤,綠函青紙,亟奉清閑,樞論密詞,口留藁本。尋降敕曰:“右拾遺孫行,履職清雅,學涉優長,久侍軒墀,載效忠謹,宜加寵授,擢掌絲言??渗P閣舍人、內供奉。”尋而即真。烏孛,良玉蘊石,孰掩其曜,美才具體,終不后時。公銜職帝蕃,飛翔禁掖,提赤牙之翰,組織王絲,步文石之階。抑揚朝宋,嘗攝鳳閣鸞臺夏官三司侍郎、左臺御史大夫、司禮卿。灑皇波,歷升榮貫,鏘金拖黻,為世所榮。時望苑開扉,春朝養德,天子有命,宮列俟賢,即授公朝散大夫守太子中允。欽奉紫綸,肅延朱q。踐蒼莨之徑,簪輝;步速迭之階,衣冠竦望。嗟乎,今年在巳,鄭康成之有夢;本命暨辰,管公明之長往。以久視元年十一月七日遘疾終于道化里之私第,春秋六十。即以其年臘月十六日遷窆于合宮縣之北邙山,禮也。子淑等,龔承遺誡,謹擇不毛,棺周于身,斂以時服。楊經十卷,嘗聞漢坂之些;呂覽八篇,復起邙山之葬。其銘曰:于鑠夫兮,誕膺門慶。體實清虛,心維雅正。懷抱經史,抑揚詞令。如彼蘅蕙,載搖其芬。如彼鷺鶴,翱翔白云。負茲重寶,口侍明君。雞署凝s,龍閨赫敞。uu若人,利有攸往。帝言粉飾,宮寮弘長。瀲驚波,人生幾何。芝焚可嘆,露遄歌。野暗風疾,山寒哭多。親賓此地,淚松阿。

志載孫思邈世交曰:“祖融,瑚璉之器,降冼馬之榮。父孝冰,寥廓其心,紆割雞之政?!遍_宗明義,道出孫思邈祖孫融,父孫孝冰。以《孫行墓志》載孫思邈之祖籍時云:“父思邈,曩在唐運,肅簪梁苑,身居魏闕之下,志逸滄海之隅?!标伲诮穸酪酝呷贞?,指從前。志之作于武則天執政的大周,唐代已成為過去之朝代。梁園,亦稱兔園,故址在今河南省商丘市東。漢梁孝王好賓客,司馬相如、枚乘等名士曾延居國中,因而有名。魏闕,指戰國時魏國的都城,初在安邑(今山西夏縣境),魏惠王九年(前316)遷至大梁(今河南開封市)。此句意即為,孫思邈一生飽讀詩書,志存高遠,且隱逸不仕。更為關鍵的是交代出了這位若人若神的藥王孫思邈,其祖曾居戰國時的魏國,孫思邈在那里出生,在那里生活,亦即《孫行墓》中所載的“太原中都”,也就是今天的山西平遙。又如《舊唐書》云:“思邈自云開皇辛丑歲(581)生,至今年九十三矣,詢之鄉里,咸云數百歲人,話周齊間事,歷歷如眼見,以此參之,不啻百歲人矣。”

其子《孫行墓志》載,孫行丁父(孫思邈)憂,在“調露中,應岳牧舉,對策甲科,敕授~州洛交縣尉。尋丁父憂去職,服闕,補洛州澠池縣尉?!贝苏{露中,當在公元680年,“尋”,不久,亦即681年,抑或按史籍所載“永淳元年(682)卒”。

梁園雖好范文5

1、梁山泊自此是十一位好漢坐定。山前山后,共有七八百人,都來廳前參拜了,分立在兩下。晁蓋道:“你等眾人在此,今日林教頭扶我做山寨之主,吳學究做軍師,公孫先生同掌兵權,林教頭等共管山寨。汝等眾人,各依舊職,管領山前山后事務,守備寨柵灘頭,休教有失。各人務要竭力同心,共聚大義。”再教收拾兩邊房屋,安頓了阮家老小,便教取出打劫得的生辰綱——金珠寶貝,——并自家莊上過活的金銀財帛,就當廳賞賜眾小頭目并眾多小嘍羅。當下椎牛宰馬,祭祀天地神明,慶賀重新聚義。眾頭領飲酒至半夜方散。次日,又辦筵宴慶會,一連吃了數日筵席。晁蓋與吳用等眾頭領計議,整點倉廒,修理寨柵,打造軍器——槍、刀、弓、箭、衣甲、頭盔——準備迎敵官軍;安排大小船只,教演人兵水手上船廝殺,好做提備,不在話下。自此梁山泊十一位頭領聚義,真乃是交情渾似股肱,義氣如同骨肉。

2、卻說魯智深來到廨宇退居內房中,安頓了包裹行李,倚了禪杖,掛了戒刀。那數個種地道人,都來參拜了,但有一應鎖鑰,盡行交割。那兩個和尚,同舊住持老和尚相別了,盡回寺去。且說智深出到菜園地上,東觀西望,看那園圃。只見這二三十個潑皮,拿著些果盒、酒禮,都嘻嘻的笑道:“聞知和尚新來住持,我們鄰居街坊都來作慶?!敝巧畈恢怯嫞弊叩郊S窖邊來。那伙潑皮一齊向前,一個來搶左腳,一個便搶右腳,指望來?智深。只教:智深腳尖起處,山前猛虎心驚;拳頭落時,海內蛟龍喪膽。正是:方圓一片閑園圃,目下排成小戰場。

3、青松屈曲,翠柏陰森。門懸敕額金書,戶列靈符玉篆。虛皇壇畔,依稀垂柳名花;煉藥爐邊,掩映蒼松老檜。左壁廂天丁力士,參隨著太乙真君;右勢下玉女金童,簇捧定紫微大帝。披發仗劍,北方真武踏龜蛇;趿履頂冠,南極老人伏龍虎。前排二十八宿星君,后列三十二帝天子。階砌下流水潺?。墻院后好山環繞。鶴生丹頂,龜長綠毛。樹梢頭獻果蒼猿,莎草內銜芝白鹿。三清殿上,擊金鐘道士步虛;四圣堂前,敲玉罄真人禮斗。獻香臺砌,彩霞光射碧琉璃;召將瑤壇,赤日影搖紅瑪瑙。早來門外祥云現,疑是天師送老君。

4、話說魯智深走過數個山坡,見一座大松林,一條山路。隨著那山路行去,走不得半里,抬頭看時,卻見一所敗落寺院,被風吹得鈴鐸響。看那山門時,上有一面舊朱紅牌額,內有四個金字,都昏了,寫著“瓦罐之寺”。又行不得四五十步,過座石橋,再看時,一座古寺,已有年代。入得山門里,仔細看來,雖是大剎,好生崩損。

5、且說兩個牌軍,買了福物煮熟,在廟等到巳牌,也不見來。李牌心焦,走回到家中尋時,見鎖了門,兩頭無路。尋了半日,并無有人??纯创恚缽R里張牌疑忌,一直奔回家來。又和李牌尋了一黃昏,看看黑了。兩個見他當夜不歸,又不見他老娘。次日,兩個牌軍又去他親戚之家訪問,亦無尋處。兩個恐怕連累,只得去殿帥府首告:“王教頭棄家在逃,子母不知去向。”高太尉見告,大怒道:“賊配軍在逃,看那廝待走那里去!”隨即押下文書,行開諸州各府,捉拿逃軍王進。二人首告,免其罪責,不在話下。

6、且說菜園左近有二三十個賭博不成才破落戶潑皮,泛常在園內偷盜菜蔬,靠著養身,因來偷菜,看見廨宇門上新掛一道庫司榜文,上說:“大相國寺仰委管菜園僧人魯智深前來住持,自明日為始掌管,并不許閑雜人等入園攪擾?!蹦菐讉€潑皮看了,便去與眾破落戶商議道:“大相國寺里差一個和尚,甚么魯智深,來管菜園。我們趁他新來,尋一場鬧,一頓打下頭來,教那廝伏我們?!睌抵幸粋€道:“我有一個道理。他又不曾認的我,我們如何便去尋的鬧 等他來時,誘他去糞窖邊,只做參賀他,雙手搶住腳,翻筋斗,?那廝下糞窖去,只是小耍他?!北姖娖さ溃骸昂?,好!”商量已定,且看他來。

7、山門侵翠嶺,佛殿接青云。鐘樓與月窟相連,經閣共峰巒對立。香積廚通一泓泉水,眾僧寮納四面煙霞。老僧方丈斗牛邊,禪客經堂云霧里。白面猿時時獻果,將怪石敲響木魚;黃斑鹿日日銜花,向寶殿供養金佛。七層寶塔接丹霄,千古圣僧來大剎。

8、智深、史進來到村中酒店內,一面吃酒,一面叫酒保買些肉來,借些米來,打火做飯。兩個吃酒,訴說路上許多事務。吃了酒飯,智深便問史進道:“你今投那里去 ”史進道:“我如今只得再回少華山去,投奔朱武等三人,入了伙,且過幾時,卻再理會?!敝巧钜娬f了道:“兄弟也是?!北愦蜷_包裹,取些金銀,與了史進。二人拴了包裹,拿了器械,還了酒錢。二人出得店門,離了村鎮,又行不過五七里,到一個三岔路口。智深道:“兄弟須要分手,灑家投東京去,你休相送。你打華州,須從這條路去,他日卻得相會。若有個便人,可通個信息來往。”史進拜辭了智深,各自分了路,史進去了。

9、梁山泊自此是十一位好漢坐定。山前山后,共有七八百人,都來廳前參拜了,分立在兩下。晁蓋道:“你等眾人在此,今日林教頭扶我做山寨之主,吳學究做軍師,公孫先生同掌兵權,林教頭等共管山寨。汝等眾人,各依舊職,管領山前山后事務,守備寨柵灘頭,休教有失。各人務要竭力同心,共聚大義。”再教收拾兩邊房屋,安頓了阮家老小,便教取出打劫得的生辰綱——金珠寶貝,——并自家莊上過活的金銀財帛,就當廳賞賜眾小頭目并眾多小嘍羅。當下椎牛宰馬,祭祀天地神明,慶賀重新聚義。眾頭領飲酒至半夜方散。次日,又辦筵宴慶會,一連吃了數日筵席。晁蓋與吳用等眾頭領計議,整點倉廒,修理寨柵,打造軍器——槍、刀、弓、箭、衣甲、頭盔——準備迎敵官軍;安排大小船只,教演人兵水手上船廝殺,好做提備,不在話下。自此梁山泊十一位頭領聚義,真乃是交情渾似股肱,義氣如同骨肉。

10、太守慌忙上馬,來到東門外接官亭上,望見塵土起處,新官已到亭子前下馬。府尹接上亭子,相見已了,那新官取出中書省更替文書來,度與府尹。太守看罷,隨即和新官到州衙里,交割牌印,一應府庫錢糧等項。當下安排筵席,管待新官。舊太守備說梁山泊賊盜浩大,殺死官軍一節。說罷,新官面如土色,心中思忖道:“蔡太師將這件勾當抬舉我,卻是此等地面,這般府分!又沒強兵猛將,如何收捕得這伙強人 倘或這廝們來城里借糧時,卻怎生奈何?”舊官太守次日收拾了衣裝行李,自回東京聽罪,不在話下。

11、智深、史進把這丘小乙、崔道成兩個尸首都縛了,攛在澗里。兩個再打入寺里來,香積廚下那幾個老和尚,因見智深輸了去,怕崔道成、丘小乙來殺他,已自都吊死了。智深、史進直走入方丈后角門內看時,那個擄來的婦人投井而死。直尋到里面八九間小屋,打將入去,并無一人。只見包裹已拿在彼,未曾打開。魯智深見有了包裹,依原背了。再尋到里面,只見床上三四包衣服,史進打開,都是衣裳,包了些金銀,揀好的包了一包袱,背在身上。尋到廚房,見有酒有肉,兩個都吃飽了。灶前縛了兩個火把,撥開火爐,火上點著,焰騰騰的先燒著后面小屋,燒到門前;再縛幾個火把,直來佛殿下后檐,點著燒起來。湊巧風緊,刮刮雜雜地火起,竟天價燒起來。智深與史進看著,等了一回,四下火都著了。二人道:“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家,俺二人只好撒開?!?/p>

12、失群的孤雁,趁月明獨自貼天飛;漏網的活魚,乘水勢翻身沖浪躍。不分遠近,豈顧高低。心忙撞倒路行人,腳快有如臨陣馬。

梁園雖好范文6

    一、查慎行《抄書》詩及其抄書的文化釋讀

    談論明清“抄書”詩,首先想到的是海寧查慎行,因為他有一首詩,常被雕版印刷史論著征引:“西江估客建陽來,不載蘭花與藥材。點綴溪山真不俗,麻沙村里販書回。”③論者是想用這首詩句證明:自南宋以來頗孚盛名的建陽麻沙書坊刻本,直至清初依然遠銷四方。那么,他還會有其他有關書本的詩嗎?由此攀援追索,果然發現查氏不僅常以“抄書”入詩,而且還有以《抄書》名題的詩三首,這在現存明清詩集中,庶幾絕無僅有。詩云:“人言冬是歲之余,自分生涯伴螙魚。比似王筠猶有愧,白頭方解手抄書。”“無數空花亂眼生,摩挲細字欠分明。西洋鏡比傳神手,八廓重開為點睛。”“烏雞已療病風手,秋兔猶存見獵心。炳燭余光吾若此,兒曹那不惜分陰。”④全詩除用典“見獵心”、用詞“八廓”稍顯生僻外,總體平白易懂。大致要表達的意思是:時交冬令歲末,年屆老齡晚境,感懷一生,惟與書籍相伴,雖手抄躬錄至皓首方休,但相比抄書不倦的古賢王筠,猶愧不如。⑤休止抄書只因老來罹患眼疾,病目觀書,霧里看花,字畫細小,辨認不清,借助放大鏡,還能畫上幾筆。然而手臂風痹稍見好轉,看到毛筆又忍不住想握管抄書,⑥無奈視力孱弱如燭之光,告誡孩兒真該珍惜光陰。

    海寧查慎行,字悔余,號初白,生于清順治七年(1650),卒于雍正五年(1727)。史傳稱其“天資穎異,五歲能詩,十歲作《武侯論》,同邑范驤稱為曠世才。既長,游黃宗羲之門,所學益進,于經史無所不窺,而尤深于詩”。⑦他在康熙三十二年(1693)舉順天鄉試,因大學士李光地的舉薦而獲圣祖召對,旋入直南書房。十年后,即康熙四十二年(1703),進士及第,選庶吉士,授翰林院編修。又十年后,即康熙五十一年(1712)二月,以疾告歸。次年夏秋之交,查慎行返歸海寧故里。初到家時,他特意作詩二首:“六月擇歸期,既雨且當暑。涉秋甫就道,涼意動砧杵。绤乃征衣,到家換時序。”⑧詩中還提到自己糟糕的健康狀況:“吾衰苦善忘,聾瞶廢耳目”。在稍后所作的《梅雨初霽》、《生日示兒孫》二首詩中,他又寫道:“左臂雖病風,土脾幸未槁。還鄉豈不樂,顧已迫衰老。”“??植∫娗郑黼y自主。未知從茲往,尚復幾寒暑。”⑨可知從京師致仕歸來的前翰林詩人查慎行,已是耳聾目瞶、左臂風痹的衰老病翁一個了。因其衰病,尤以目疾加重,以致“無數空花亂眼生,摩挲細字欠分明”,故而無奈“白頭方解手抄書”,從此不能再享受手抄躬錄、與書相伴的生活樂趣。查翁,《抄書》詩三首即由此而感懷抒情,時間在歸里次年的康熙五十三年(1714)冬,時年六十有五。

    在查氏《抄書》詩里,“白頭方解手抄書”是釋讀詩意的關鍵詩句。因為“解”字有多種釋義,而何以在此作“休止”、“停止”解釋,似乎應該稍作交代。按“解”有“能夠”、“會”的意思,但若以此義講,詩句就變成“直至滿頭白發才能得閑抄書”的意思了,雖然句意也能通,但合諸全詩,便與義乖宜了,明明說自己只有“炳燭馀光”,“摩挲細字欠分明”,怎么反倒從此才開始抄書呢?難道他向來不曾抄書嗎?實際情況當然不是這樣。按查氏有詩曰《仙游茅筆歌》,其中有“老夫抄書指生繭,怕搦人間管城管”之句。⑩該詩作于康熙三十七年五六月間,那時查氏四十九歲,已經抄書抄到手指生老繭,自然是手錄躬抄久有年月。再看康熙二十三年(1684)夏,查氏游學京師時所作《題田綸霞少參山姜詩后》詩,也提到他“抄書”之事,詩云:“得從京國數追隨,真愛山姜一卷詩。佳處不嫌千遍讀,識君翻恨十年遲。古人可作心相許,同調無多論稍卑。便欲借抄煩乞予,手彈紅燭寫烏絲。”(11)那一年,查慎行才三十五歲。所以,“解”字在“白頭方解手抄書”句中是不能以“能”、“會”釋義的。此外,“解”字還有“明白”、“理解”之義,但若依此解釋,詩句就成“直至皓首方始悟得抄書趣味”,那也直是勉強得可以,更與《抄書》詩之二、之三所表達的意思不能相合。至于“解”作“免除”、“解除”講,那么“抄書”就成苦事一樁了,詩人當然不至于會這樣想。所以,“白頭方解手抄書”的“解”字,只有作“休止”、“停止”釋義,才比較合適愜當。

    區區幾首“抄書”詩,能提供的信息雖然有限,但畢竟還是可以從中窺測到查慎行嗜好抄書的一些概況乃至細節。比如“老夫抄書指生繭”,抄書既久且多,竟把手指抄出了老繭,直抄到老眼昏花才無奈罷手。再如“便欲借抄煩乞予”一句,并參考他與朱彝尊的聯句“秘笈借爾抄,金匪我寶”,(12)則說明查氏常與書友互借傳抄。最有意思的是“手彈紅燭寫烏 絲”一句,用手指撥弄燭心使之光亮,說明抄書是在夜間,“寫烏絲”,是說用黑格抄稿紙抄寫。燭光微弱,字體細小,夜晚抄書,最易傷目。古醫書上就說,“夜讀細書,月下觀書,抄寫多年”,“俱喪明之本”。(13)據考查慎行至少在康熙五十年夏即已罹患眼疾,因為那年他寫有《種決明》一詩,說自己:“眼昏欲試醫治法,庭下朝來種決明。八廓五輪全是障,卻思草木養余生。”(14)半年之后,他即“以疾告歸”,自當與此有關。查氏老來受目障之苦,想必與他夜間手抄細書的習慣不無關系。

    以上是對查慎行《抄書》詩與“抄書”詩的粗淺解讀,并從中釋讀出這位清初詩人如何癡迷抄書的一些生動細節。不過這并非拙文企圖討論的主題,筆者更想探問的還是查慎行何以如此癡迷抄書,以及抄書在他生活中的存在意義。換言之,也就是想探問:曾經的“查慎行抄本”是在怎樣的文化環境下產生的?

    眾所周知,查慎行既是位名聲卓著的詩人,又是個具有驕人學歷、成果豐碩的學者。他博覽群書,“于經史無所不窺”,而“最深于經,諸經中于《易》尤邃”。他在七十五歲高齡時,撰就易學專著《周易玩辭集解》十卷,后為《欽定四庫全書》選收,館臣提要稱“其言皆明白篤實,足破外學附會之疑”,“說經則大抵醇正而簡明,在近時講《易》之家特為可取焉”。(15)據該書自序所言,撰述者是“務于圣人之辭,字字求著落詮釋,其求諸經文而不得,必先考之注疏,復參以諸儒之說,不敢偏徇一解,亦非敢妄立異同,平心和氣,惟是之歸”。(16)而觀覽其書,則見其解經所引古今典籍,堪稱夥矣多哉。是知查氏必有大量書籍儲備以供考釋參資,方能成此一書。至于查慎行撰著的那部赫赫有名的《補注東坡編年詩》,也同樣是十分見功力、吃功夫的考訂注釋之作,受到四庫館臣高度評價,曰:“慎行是編,凡長蘅等所竄亂者,并勘驗原書,一一厘正。又于施注所未及者,悉搜采諸書以補之。其間編年錯亂,及以他詩溷入者,悉考訂重編。”“考核地理,訂正年月,引據時事,原原本本,無不具有條理,非惟邵注新本所不及,即施注原本亦出其下,現行蘇詩之注,以此本居最。”(17)檢閱該書卷首所載《蘇詩補注采輯書目》,乃具列經史子集、儒釋道各類圖書共五百十六種,又《續采書目》著錄圖書凡一百十六種,其中既有《十三經注疏》、《文苑英華》等經典巨帙,也有《百斛明珠》、《玉局文》等坊俗讀本。(18)其閱書之廣、征書之富,由此可見一斑。不言而喻,要作出如此嚴謹扎實的文獻考證成果,不可能沒有自己的藏書。所以,查慎行在明清藏書家榜上有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因為沒見有查氏書目流布,而且傳存至今的查氏藏本也很少,(19)所以一般藏書史對查慎行的藏書情況大都不甚了了,所紀者,唯“家有得樹樓,藏書甚富”寥寥數語而已。實際上,查氏雖身為供奉內廷多年的翰林院編修,卻仍只是個飽讀詩書的貧窮士人,“得樹樓”也并非想象中如同汲古閣、絳云樓、述古堂、曝書亭一般規模的藏書樓,而僅僅是他晚年棲居讀書的一座簡陋小樓???ldquo;得樹樓”起于康熙三十六年,那年查氏應試落第歸家,郁郁不歡,嘗有詩云:“趁伴攜兒出帝畿,到家猶及換春衣。遠煩親友來相賀,不道余仍下第歸。”(20)又云:“而翁百念灰,自審莫若處。”“吾但當弄孫,門戶全付汝。”(21)沮喪之下,遂于祖屋舊址翻筑小樓以供起居。嘗謂:“吾家自喪亂后,僅存橫溪老屋,與兩弟同居。余所棲在西北隅,年深瓦落,不足以庇風雨。丁丑春,大兒幸舉南宮,挈之還家,爰即舊址改筑小樓。樓成,而老木數十章皆在幾榻間,因取少陵詩意,顏曰‘得樹’。”(22)書樓既成,乃作《得樹樓初成以詩落之》詩九首,詩中寫道:“吾架初度材,謂在百金內。銖銖累木石,所費奚啻倍。貧家舉事難,輕發每追悔。連朝責逋負,工藝集群喙。將為逃債臺,一笑付聾聵。”“敢云去地遠,稍與雞豚隔。尚恐鳥雀群,移巢避生客。”“卑濕苦舊棲,老根連草蔓。新來稍軒敞,恰直樹之半。”“設梯盡十級,傴僂連脽尻。日上能千回,兒孫捷飛猱。”“竹垞工八分,大字作擘窠。為余題歲月,惜墨不費磨。懸之樓中央,筆勢翻江河。”(23)茲移錄數句,可見“得樹樓”的實際規模,以及查慎行筑建書樓時的家境和心境。如果說貧窮生活是查慎行中進士、入翰林之前的處境,那么“發達”后的他,依然貧窮如故。舉詩為證,在康熙丁丑年所作《兒建赴殿試北上詩以示之》中,他嘆曰“久甘南巷貧,差勝北門窶”,(24)在康熙甲午年所作《生日示兒孫》中,他仍然感嘆“仕宦閱十年,依然北門窶”。(25)《詩》“北門”,“刺仕不得志也”;窶者,貧苦之人也。查慎行反復自嘲“北門窶”,就是感嘆自己的貧苦而不得志。援詩考證查慎行的貧窮身家,是為了推斷他既不能斥金購買書籍,也無余錢請書傭抄錄,故而“得樹樓”藏書必多查氏手抄積儲所致。

    行文至此,應該可以對查慎行抄書作出大致的文化描述:作為一位聲名頗著的文人、學者和藏書家,查慎行一生嗜好抄書,長年累月,日夜不休,以致手指生繭,雙目失明;作為一個貧厄困擾終身的士人,他猶未落魄到為生計而代人書傭的地步,故其抄書全為收藏,而藏書全為便利自己讀書治學隨時取用,絕無“汲古”“佞宋”的奢望;“得樹樓”號稱“藏書甚富”,經史子集儒釋道門類俱全,惟其藏本宜多抄寫,且多為查氏手抄躬錄,蓋其既不似毛子晉那樣“門下童仆皆抄書”,也不如朱竹垞那般“抄詩聽小胥”;查氏抄書常用烏絲欄黑格稿紙,但未必是版心刊刻“得樹樓”堂號的專用稿紙,惜其抄本絕少傳世,等等。

    查慎行抄書及其抄本是明清人抄書及其抄本的一個個案、一個典型、一個縮影。像查慎行那樣將抄書融入生活、將抄書引入詩題的情況,在明清文人中可謂比比皆是。故此,下文將對明清“抄書”詩及其抄書文化再作釋讀,以求 更多更全面的文化“窺探”。

    二、明清“抄書”詩及其抄書的文化釋讀

    明清詩人以“抄書”入詩者,或推清初名家宣城施閏章與查慎行最為相似。同樣的博綜群籍,善詩古文,進士及第,翰林侍講;同樣的少年家境貧苦,致仕兩袖清風:“余少苦貧病,饑飽依藜羹”;(26)“歸來蕭索妻孥愁,親朋環顧只空手。”(27)同樣的惟書是嗜,手自抄錄:“誰言在官有余祿,倒篋購書猶不足,誰言薄宦無長物,載書千卷船未滿。”(28)“久客書頻借,流觀病欲蘇”,“強記渾如夢,多鈔自笑愚。”(29)同樣的老且多病,左臂痛痿,仍抄書不止:“窮老兼成病,支離萬事疎。獨憐存右臂,猶不廢鈔書。”(30)上引“抄書”諸詩,還只是施閏章抄書的“自述狀”,在他筆下更有不少描寫友人熱衷抄書的詩句。譬如明末清初杰出思想家顧亭林,嘗口出名言曰“著書不如抄書”,在施氏詩中就有亭林先生勤奮抄錄的形象:“避地遠游寒出塞,窮年獨坐夜鈔書”。(31)又如福清林茂之,明遺民,年八十余,居金陵,“貧無蚊帳”,“冬夜眠敗絮中”,仍扶病抄書不休。施氏贈詩曰:“丈人八十骨崚嶒,旅食長干似老僧。”“鈔書細作千行字,扶病惟依七尺藤。”(32)活潑潑地刻畫出一個以窮居抄書度日終年的老翁。又如嘉定陸翼王,家多藏書,四處友人多從借抄,而施氏《送陸翼王》詩,稱之“篋里鈔書秘本多”,(33)可知陸家藏書亦多抄本。又施閏章好友華亭蔣大鴻,以詞名家,“創為西蜀南唐之音”,(34)施氏《答蔣大鴻》詩,稱之“手自鈔書動盈尺”,(35)可見其時騷人墨客“手自抄書”;并為尋常之事。

    “抄書”入詩,猶如將“抄書”置于“鏡頭”之下,情景、心境的各種時空轉換,經過“鏡頭”聚焦放大局部細節,淋漓盡致地渲染出“抄書”的文化意象。像查氏“手彈紅燭寫烏絲”那樣靈動、精彩的詩句,在明清“抄書”詩中俯拾皆是。例如明代詩人張昱的“剪葉浸泉春釀酒,截肪點火夜抄書”;(36)大儒薛瑄的“中書幾禿管城毫,盡日抄書未覺勞”(37);清初詩人厲鶚的“燈灺風宵親勘處,篝香霜曉手抄時”(38);汪由敦的“只憐白發征文獻,暝寫晨鈔付阿誰”,“短轅趨直朝霜重,小硯抄書宿火溫”(39),等等。“篝香霜曉”、“暝寫晨鈔”、“截肪點火”,直是妙不可言。而即便是詩人想要表達其長年累月抄書不止的詩句,也可以寫得栩栩如生。例如明代名士祝允明的感嘆:“書抄滿篋皆親手,詩草隨身半在舟。前輩風流惟此老,天公多為后生留。”(12)還有清人朱鶴齡的夫子自道:“矻矻廿年余,鈔撮窮日夕。清羸遂不支,筋力空疲苶。”(13)以及嵇永仁的詩篇:“斷簡殘編走蠹魚,零星收得當奇書。可憐廿載鈔千帙,半付家藏半亂余。”(42)

    值得注意的是,很多“抄書”詩的“鏡頭”都將“抄書”置于一種閑適自得、悠哉游哉的如畫之境。譬如明王翰《云林書舍為黃金華題》詩寫道:“山中四序多佳趣,況住白云綠樹間。繞舍流泉聲,隔簾幽鳥語關關。晴窗閣筆抄書罷,春沼留香洗硯殘。羨子妙年方仕,豈容歸隱佩秋蘭。”(43)白云綠樹流泉聲,幽簾晴窗抄書人,真是抒情愜意極了。還有明人劉嵩的二首“抄書”詩,也都寫出濃郁的山野情趣:“林塘無路入,窗戶有時開。野客抄書去,鄰翁送酒來。”“閉門三日雨如麻,想見高情遠俗嘩。止酒能忘杯泛蟻,抄書應喜字翻鴉。”(44)又如明沈周的那首《閑居》詩,描述其抄書情景也是瀟灑至極:“顛毛脫盡野僧如,世好都歸一懶除。欲博晏眠高著枕,圖便老眼大抄書。屋須矮小茅須厚,窗要清虛竹要疎。心與陶翁有相得,時歌吾亦愛吾廬。”(45)同樣的閑情逸趣,還可見于明董紀的《草堂雜興》詩:“我亦西郊有草堂,超然與世欲相忘。興來得句追陶謝,閑去抄書補漢唐。東里花開時獨往,南鄰酒熟每先嘗。浮生已是中年后,鏡里何嫌鬢發蒼。”(46)再如明末甲申之難,太仆丞申佳允赴義殉國,亂世中的他竟然也有“抄書”入詩:“避亂疑無地,清平尚有斯。千軍猶勝負,一水即安危。梅苑調孤鶴,琴軒鈔舊詩。清緣應共享,落落問何之。”(47)借由這些“抄書”詩,讀者可以感受到抄書人的愉悅、恬淡的心態,那種擺脫功利羈絆、逍遙自在的高雅情致,及其平凡普通的生活情趣。即便是“抄書補漢唐”,那也是閑來無事的文化消遣;即便是避世避亂中的抄書,那也是一種身處逆境中的自我精神愉悅。如此這般的抄書“鏡頭”,在清初人詩中也不少見。例如金志章詩曰:“十年郄埽謝公車,卜筑城東稱隱居。知與俗人行跡斷,菜花香里自抄書。”(48)趙執信詩曰:“舊蠟登山屐,新鈔種樹書。北窗容倦臥,無暇賦閑居。”(49)吳綺詩曰:“飲酒杯空把,鈔詩字屢訛。新涼尋敝褐,真自羨漁蓑。”(50)湯右曾的詩句“樂志堂中三改火,草荒行徑手鈔書”,等等。(51)“野客”、“翻鴉”、“琴軒”,“晴窗閣筆”、“菜花香里”、“草荒行徑”,字字有聲,句句生色,仿佛徐徐打開一幅“荒村野老秋窗抄書圖”,古人抄書的真實景象似乎觸手可及。事實上,明清時代確實存在抄書入畫的圖卷。查慎行有一首“抄書”詩,就是為友人汪東川《秋林讀書圖》的題畫詩:“似曾依樣買林皋,只愛攤書不蓋茅。干老從添鴉點葉,影疏初見鵲成巢。好風開卷聲相遞,古墨分香手借抄。怪得先生官況懶,畫中光景十年拋。”(52)詩畫合一,說明悠閑自適果然是明清文人對待抄書的一種情致和心態。

    在明清“抄書”詩“鏡頭”聚焦下的抄書人,似乎大多是現實生活中的貧窮困厄者。除上述詩例外,還可以再列舉一二個例證。如明永樂間進士李昌祺,嘗官禮部郎中 、廣西左布政使,所在有治聲,“致仕家居二十余年,屏跡不入公府,故廬裁蔽風雨,伏臘不充”,但仍以抄書為樂。有詩云:“久忘軒蓋身將老,高臥云林事總拋。酒熟只知留客醉,家貧惟喜借書抄。”(53)又如清初四六名家江都吳綺,“少孤兮偃蹇”,(54)后雖官至湖州知府,卻“官貧近復然”,(55)依然過著“長貧不看錢,寄衣防典酒”的清苦日子。(56)他有一首詩寫道:“自分生來似苦匏,巾箱嘗自取書鈔。難求野老三年艾,擬結山僧一把茅。”(57)也寫出自己抄書遣時,苦中作樂的心情。“借書抄”也好,“自取書抄”也罷,除了紙筆硯墨,別無太多開銷,故“抄書”之宜于貧者文化消費,正在情理之中。當然也不盡如此,仕途顯達、家族富貴之人,也不乏有此閑情雅興者。比如清初商丘宋犖,乃當朝大學士之子,年十四入宿衛從,歷官山東按察使,江西、江蘇巡撫,吏部尚書加太子少師。宋犖家富藏書,且多宋版秘本,又性喜刻書,所刊《施注蘇詩》最為著名。似他這等顯赫富貴的人物,應該不乏閑適之時的奢靡娛樂、時髦享受,即便想要抄書補充插架,也自可雇用胥史,無須親自動手。比如季滄葦,“薈蕞成別編,胥鈔罕停輟”,(58)比如朱彝尊,“曬藥安垂老,鈔詩聽小胥”。(59)但宋犖卻依然保持著普通讀書人喜手抄書的習性,他有一首《官居》詩就這樣寫道:“那復似官居,搘笻步廣除。心空宜讀畫,愛鈔書。”(60)可以推想,這不會是絕無僅有的一個孤例,若真因“愛鈔書”,自不必以貧富窮通區分。

    三、明清寫本文化的“自適”性

    釋讀明清“抄書”詩,令人印象最深刻的,顯然是明清人抄書的那份悠閑和愉悅,且稱之為“自適”性。所謂“自適”,是說其抄書固然也有與刻書相同的、有意識傳播知識的屬性,但在相當程度上,它又是讀書人享受悠然閑適、自得其樂,或苦中作樂、自我排遣的一種文化消費方式。正如古人所形容的那樣,抄書猶如生活中的“饑之肉、寒之裘、寂處之朋友、幽憂之金石琴瑟”一般,抄書之所以能獲得的精神愉悅,甚至超過物質享受,寧可食無肉、衣無帛,不可一日不抄書。(61)關于這一點,前文已有闡釋,茲不贅述。但這只是明清人抄書“自適”性的一個面相,“自適”的另一個含義,是將抄書視作與讀書相隨的一種有效的自我修習方法。

    如明嘉靖間進士王樵,就曾撰文總結自己的讀書心得,并以抄書為讀書良法。其文曰:“讀書有三要:謂讀得熟,看得熟,做得熟。未有如此而義理不精,文章不鬯者也。然吾有一法,可以兼得讀、看、做三妙者,手寫也。手之所到,眼亦到,心亦到,寫時默記,故可以兼讀;寫不妨思,有時不思而新意自出,故可以兼看;隨經發意,訂正諸家,非有意于為文,而理趣所到,無往非文,故可以兼做。吾于經書如《周易》、《尚書》、《春秋》、《周禮》、《大學》、《論語》、《孟子》、《中庸》,以至本朝法令,皆曾用此功,覺得此力。然古人為學所以必貴于讀書,與夫書之所以必貴于熟讀,反復熟看,令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其意皆若出于吾之心,而后為至焉者,誠欲反而有之于身,非為文字用也。”(62)抄書可以兼合讀書、思考、撰述的功能,豈非絕妙好事!據史傳記載,很多人的學問就是靠這樣的抄書功夫練成的。譬如明末復社名士張溥,傳稱“溥幼嗜學,所讀書必手鈔,鈔已,朗誦一過,即焚之,又鈔,如是者六七始已。右手握管處,指掌成繭,冬日手皸,日沃湯數次。后名讀書之齋曰‘七錄’,以此也。”(63)又明末清初人吳淇,字伯其,別號冉渠,嘗官鎮江府海防同知,其名聲、學問不如張溥,以抄書為讀書的方法卻大體相似。傳稱吳氏“亂后家鮮藏書,聞旁郡舊家有異書,數百里徒步往求之,累日夜抄寫,盡誦乃已。持論俱有根據,未嘗特創一說。讀書既多,時出其新奇者資譚柄。時人見其空曠奇肆,詫為語怪,或操論辟之,公不與較也。”(64)可見此法果然有效。又清康熙間大學士李光地,為課子讀書而特意撰寫的《摘韓子讀書訣課子弟》一文,也談到“抄撮”讀書問題。他說:“‘口不絕吟于六藝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篇,紀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鉤其玄,貪多務得,細大不捐,焚膏油以繼晷,恒兀兀以窮年。’此文公自言讀書事也,其要訣卻在‘紀事’、‘纂言’兩句。凡書,目過口過,終不如手過,蓋手動,則心必隨之,雖覽誦二十遍,不如鈔撮一次之功多也。況必提其要,則閱事不容不詳,必鉤其玄,則思理不容不精。若此中更能考究同異,剖斷是非,而自紀所疑,附以辨論,則浚知愈深,著心愈牢矣。近代前輩當為諸生時,皆有經書講旨及綱鑒、性理等鈔略,尚是古人遺意。蓋自為溫習之功,非欲垂世也。今日學者亦不復講,其作為書說、史論等刋布流行者,乃是求名射利之故,不與‘為己’相關,故亦卒無所得。蓋有書成而了不省記者,此又可戒而不可效。”(65)就其所言,明清間用“抄撮”之法者,乃為讀書研習之常態,及至后世,士人溺于功令,讀書既不“為己”,遂不復為此法。

    以上所引皆為相關論述,茲舉“抄撮”讀書法之事例如下。與李光地同時的宋犖,曾藏有前明大儒楊方震讀書手抄的宋劉克莊詩文集,他撰寫的《跋楊文恪手閱劉后村集》曰:“右劉后村詩文抄本五十卷,為豐城楊宗伯文恪公廉手閱,康熙庚午三月得之豫章官舍。后村集流傳頗少。文恪常薦李文正、王文恪諸公,太原王端毅被讒,又力為伸救,其品最高,手澤尤堪寶愛。憶先文康語犖云,先莊敏以中丞家居,所閱《史記》最精當,字皆蠅頭楷,惜于崇禎壬午賊陷郡城時失之。今觀此,知前輩讀書不茍,大略相同,更慨然于圖史寶玩銷沈于兵火者不少也。”(66)讀之可知,宋犖所藏“劉后村詩文抄本五十卷”,系明楊文恪公(名廉字方震)這位“前輩讀書”留下的“手澤”;并知這部楊氏“手閱”抄本,與宋犖先曾伯祖莊敏公(名字伯敬)“所閱《史記》”,“字皆蠅頭楷”,“大略相同& rdquo;,堪屬抄寫“精當”。按今存《后村居士詩文集》尚有明抄、清抄數部,惟無楊文恪“手閱”者,想必業已“銷沈于兵火”也。若謂此本不存,不足為證,則再舉一可見之實例。明嘉靖間王寵家抄本《圣宋名賢四六叢珠》一百卷,舊藏傅增湘“雙鑒樓”,今存上海圖書館。按王寵,字履仁,后字履吉,號雅宜山人,江蘇吳縣人,生于明弘治七年。史傳稱其以“文學藝能,卓然名家,而出其緒余,為明經試策,宏博奇麗,獨得肯綮,御史按試,輒褒然舉首,一時聲稱籍甚,隱然為三吳之望”。然“自正德庚午至嘉靖辛卯,凡八試,試輒斥,而名日益起。”(67)“由是田佃石湖之旁,筑室其上,臨流賦詩,益窺古作者之奧,而病作矣。乃養痾于虞山之白雀寺,泄其精于聲詩,而病乃大作。歸不逾月,竟卒。”(68)卒時嘉靖十二年癸巳四月,終年四十。這部《圣宋名賢四六叢珠》抄錄于嘉靖十一年臘月,離他去世僅四個月。該抄本目錄后有“建安陳彥甫刻梓于家塾”兩行,又據卷首王寵手跋,知此書系從他人所藏宋本借錄。跋曰:“書內分種類十六,宏博富麗,頗堪瀏覽。且為宋刻精本,近代歷為收藏家寶貴。因從吳從明宗丞家借得,命兒女子輩鈔之,以作每日字課。余偶得暇,亦間為書寫,斯亦家庭中之一樂事與!嘉靖壬辰年嘉平月雅宜山人王寵附記。”(69)古人教子抄書日課,且以為家庭之樂事,得此本此跋,文獻足征矣。

    明清人士的“自適”性抄書,無論是用以消遣度日,還是為求溫習之功,都只是“與‘為已’相關”,而非“為人”,既非為了“求名射利”,也非為了傳世。那么,這樣的抄書文化將會對他們筆下流出的抄本產生怎樣的影響呢?竊以為按一般的邏輯推理而言,“自適”性抄書,與“考訂”、“讎校”、“收藏”、“賞鑒”一派藏書家的抄書有所不同,他們雖還不至于隨心所欲地抄書,卻也難免會在抄書時不經意地有所“隨意”。清初吳綺有詩曰:“入夏情無似,秋來更若何。江湖多歲月,魚鳥共風波。飲酒杯空把,鈔詩字屢訛。新涼尋敝褐,真自羨漁蓑。”(70)這當然不是說喝醉酒抄錯詩,而是表達了一種“喝酒之意不在酒,抄書之趣不在書”的情致和狀態。我一直以為古書抄本的總體質量通常不如刻本,這恐怕是原因之一。不過事情總無絕對,“自適”性抄書也不乏認真、較真的事例,譬如前述明楊方震手閱劉后村詩文集,就是用蠅頭小楷寫就的“精當”抄本。寫下諸多“抄書”詩的明清詩人,按說都應留下他們的抄本,只是流傳至今,惟片羽之存,鮮能取以對照。但即便如此,“抄書”詩“鏡頭”聚焦下的抄書意境,仍不失其釋讀明清寫本文化的功能。另外需要補充說明的是,明清抄書的“自適”性,似在明至清前期反映較為突出,康熙時代這樣的例證還很多,但與此同時,因考據風起,文獻學興,“傳播”性抄書也開始日益增多,抄書重視讎校,抄本講究文本傳承的準確與完整,乾嘉以降,愈演愈烈,相形之下,“自適”性抄本的比重就大為下跌了。

    綜上所述,是否可以這樣認為,明清寫本文化中存在較大的“自適”成分,是與明清印本文化的一大區別所在。寫本文化的“自適”性特點是否會影響抄本的發生和存在形態?我以為自然是會有的,但抄本在其“文化”與“文物”、“文本”的視角轉換之間,究竟構成怎樣的關聯,自然還需要作更多更深更細的研究才能明白清楚,拙文不過是淺為嘗試而已。

    注釋:

    ①(唐)杜甫《贈李八秘書別三十韻》,載清仇兆鰲《杜詩詳注》卷17,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第4冊,第1459頁。

    ②(宋)黃庭堅《聞致政胡朝請多藏書以詩借書目》,載宋任淵等《山谷詩集注·山谷外集詩注》卷9,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773頁。

    ③(清)查慎行《建溪棹歌詞十二章》,載《敬業堂詩集》卷44《步陳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1300頁。

    ④(清)查慎行《抄書》,載《敬業堂詩集》卷43《齒會集》,第1287—1288頁。

    ⑤按,查詩“比似王筠猶有愧”句下原自注曰:“《南史》王筠愛左氏《春秋》,凡三過五抄,余經子史皆一過,未嘗倩人假手。”案《南史》卷二十二《王筠傳》:“其自序云:余少好抄書,老而彌篤,雖遇見瞥觀,皆即疏記,后重省覽,歡興彌深,習與性成,不覺筆倦。”“愛《左氏春秋》,吟諷常為口實,廣略去取,凡三周五抄,馀經及《周官》、《儀禮》、《國語》、《爾雅》、《山海經》、《本草》并再抄,子史諸集皆一遍,未嘗倩人假手,并躬自抄錄,大小百余卷。”

    ⑥詩中“見獵心”一語,典出程顥“見獵心喜”之說。按《二程遺書》卷7:“獵,自謂今無此好。周茂叔曰:‘何言之易也,但此心潛隱藏未發,一日萌動,復如前矣。’后十二年,因見,果知未。”一本注云:“明道年十六七時好田獵,十二年暮歸,在田野間見田獵者,不覺有喜心。”上海:華東師大出版社,2010年,第128頁。

    ⑦參見《欽定大清一統志》卷219《杭州府·人物》,第5頁,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⑧(清)查慎行《初到家二首》,載《敬業堂詩集》卷42《計日集》,第1238頁。

    ⑨(清)查慎行《梅雨初霽》、《生日示兒孫》,載《敬業堂詩集》卷43《齒會集》,第1269、1266頁。

    ⑩(清)查慎行《仙游茅筆歌》,載《敬業堂詩集》卷25《炎天冰雪集》,第693頁。

    (11)(清)查慎行《題田綸霞少參山姜詩后》,載《敬業堂詩集》卷5《逾淮集》,第161頁。

    (12)(清)查慎行《觀造竹紙聯句五十韻》,載《敬業堂詩集》卷24《賓云集》,第672頁。

    (13)按(元)危亦林《世醫得效方》“眼科總論”曰:“人有雙眸如天之有兩曜,乃一身之至寶,聚五臟之精華其五輪者應五行,八廓者象八卦。凡所患者,或因生食五辛,多啖炙博,熱?{面食,飲酒不已,房室無節,極目遠視,數看日月,頻視星火,夜讀細書,月下觀書 ,抄寫多年,雕鏤細作,博弈不休,久處煙火,泣淚過多,刺頭出血,多若此者,俱喪明之本,復有馳騁田獵,沖冒塵沙,日夜不息者,亦傷目之媒。”參見元危亦?林撰,王育學等校注《世醫得效方》卷16,北京:中國中醫藥出版社,1996年,第270頁。

    (14)(清)查慎行《種決明》,載《敬業堂詩集》卷39《棗東集》,第1104頁。

    (15)(清)紀昀等撰《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經部易類《周易玩辭集解提要》,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41頁。

    (16)(清)查慎行《周易玩辭集解原序》,載《四庫全書》經部易類《周易玩辭集解》卷首,第1頁。

    (17)(清)紀昀等撰《欽定四庫全書總目》集部別集類《補注東坡編年詩提要》,第1327頁。

    (18)(清)查慎行《蘇詩補注采輯書目》,載《四庫全書》集部別集類《補注東坡編年詩》卷首。

    (19)按《欽定天祿琳瑯書目》卷二宋版史部著錄《新唐書糾謬》一函四冊,曾經查慎行收藏,鈐有“查慎行藏書”朱文印、“南書房史官”白文印、“海寧查慎行字夏仲又曰悔余”白文印。該本未見《蘇詩補注采輯書目》、《續采書目》收錄。

    (20)(清)查慎行《初到家戲謝戚黨之見賀者》,載《敬業堂詩集》卷23《得樹樓集》,第636頁。

    (21)(清)查慎行《兒建赴殿試北上詩以示之》,載《敬業堂詩集》卷23《得樹樓集》,第637頁。

    (22)(清)查慎行《得樹樓集小序》,載《敬業堂詩集》卷23《得樹樓集》,第628頁。

    (23)(清)查慎行《得樹樓初成以詩落之》,載《敬業堂詩集》卷23《得樹樓集》,第637—639頁。

    (24)(清)查慎行《兒建赴殿試北上詩以示之》,載《敬業堂詩集》卷23《得樹樓集》,第637頁。

    (25)(清)查慎行《生日示兒孫》,載《敬業堂詩集》卷43《齒會集》,第1266頁。

    (26)(清)施閏章《舍弟阮兩兒淳恪讀書雙溪》,載《施愚山集詩集》卷10,第172頁。

    (27)(清)施閏章《賣船行》,載《施愚山集詩集》卷20,第371頁。

    (28)(清)施閏章《賣船行》,載《施愚山集詩集》卷20,第371頁。

    (29)(清)施閏章《借書》,載《施愚山集詩集》卷32,第159頁。

    (30)(清)施閏章《懷蔡大美》,載《施愚山集詩集》卷26,第538頁。

    (31)(清)施閏章《寄顧寧人》,載《施愚山集詩集》卷36,第249頁。

    (32)(清)施閏章《贈林茂之》,載《施愚山集詩集》卷36,第245—246頁。

    (33)(清)施閏章《送陸翼王》,載《施愚山集詩集》卷42,第389頁。

    (34)(清)楊奇齡《倚玉詞序》,載《西河集》卷47,第12頁,《四庫全書》集部別集類259—260本。

    (35)(清)施閏章《答蔣大鴻》,載《施愚山集詩集》卷19,第364頁。

    (36)(明)張昱《松隱軒》,載《可閑老人集》卷4,第30頁,《四庫全書》集部別集類161本。

    (37)(明)薛瑄《和壁間虞伯生皋字韻》,載《敬軒文集》卷9,第18頁,《四庫全書》集部別集類182。

    (38)(清)厲鶚《借書》,載《樊榭山房續集》卷1,第17—18頁,清刻本,上海圖書館古籍部藏。

    (39)(清)汪由敦《雙溪絕句七十首》、《除夕和趙學齋韻》,載《松泉詩集》卷2,第11頁,卷7,第9頁,清家刻本,華東師范大學圖書館古籍部藏。

    (40)(明)祝允明《贈朱孝廉》,載《懷星堂集》卷7,第1頁,清刻本,上海圖書館古籍部藏。

    (41)(清)朱鶴齡《答贈吳慎思七十韻》,載《愚庵小集》卷2,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33頁。

    (42)(清)嵇永仁《殘書》,載《抱犢山房集》卷2,第7頁,清刊本,華東師范大學圖書館古籍部藏。

    (43)(明)王翰《云林書舍為黃金華題》,載《梁園寓稿》卷7,第6頁,《四庫全書》集部別集類311。

    (44)(明)劉嵩《張氏溪亭雜興》、《雨坐柬湯子敬》,載《槎翁詩集》卷4,第90頁、卷6,第35頁,《四庫全書》集部別集類166。

    (45)(明)沈周《閑居》,載《沈石田先生詩文集》卷8,第2頁,民國石印本,上海圖書館古籍部藏。

    (46)(明)董紀《草堂雜興》,載《西郊笑端集》卷1,第82頁,《四庫全書》集部別集類170。

    (47)(明)申佳允《贈郭子》,載《申忠愍詩集》卷3,第6頁,《四庫全書》集部別集類236。

    (48)參見《樊榭山房續集》卷4,第13頁,清刻本,上海圖書館古籍部藏。

    (49)(明)趙執信《夏日移居山莊四首》,載《因園集》卷8《紅葉山樓集》,第1頁,《四庫全書》集部別集類264。

    (50)(清)吳綺《十八灘舟行雜詠》,載《林蕙堂文集》卷16,第15頁,清刻本,上海圖書館古籍部藏。

    (51)(清)湯右曾《憶安宜舊游雜成十詠》,載《懐清堂集》卷13,第10頁,清刻本,上海圖書館古籍部藏。

    (52)(清)查慎行《汪東川宮贊屬題秋林讀書圖時汪給假將歸》,載《敬業堂詩集》卷5《踰淮集》,第154頁。

    (53)(明)李昌祺《題求志山房卷》,載《運甓漫稿》卷5,第16頁,《四庫全書》集部別集類180—181。

    (54)(清)吳綺《康山讀書賦》,載《林蕙堂文集》卷1,第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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