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莊的色彩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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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莊的色彩敘事

 

一片混沌的《高老莊》①,給人的色彩印象一開始似乎較為模糊,“無序而來,蒼茫而去,湯湯水水又黏黏糊糊”②,看不清需要凸顯的東西,也容易遮蔽整體的面目。但若細細分辨,字里行間亮色頻閃。山鄉高老莊以黑山白水的寫意面貌呈現,完全摒棄了青山綠水式的詩意摹寫。大量的石碑及大段摘錄的碑文,在作者的小說系列中,可謂空前絕后,形成了獨有的色彩標簽并暗藏玄機。黑、紅、白三大色系作為高老莊主要的文化色調,不僅在生活、情感、歷史、文化、哲理、審美等層次上對比、糾纏,而且相互侵入、分割、包圍、困守,形成別具一格的敘事空間。   一、“黑”敘事   《高老莊》的“黑”敘事,主要敘寫草莽“英雄”蔡老黑跌宕起伏的黑色史詩———以“黑”命名的蔡老黑是黑敘事的核心視點。其他普通民眾,以及籠罩在石碑、墓地、鬼魂的氤氳之氣中的人居環境,構成了“黑”敘事的濃重底色。   小說的核心人物蔡老黑,從外貌、性格、行為到遺傳基因,全面呈現了“黑”的多向指征。在滿是“矮子”、“矬子”的高老莊,“兇神惡煞”的蔡老黑不僅“顯得高”,而且“長得黑”,“很囂張”,像“黑社會頭兒”,是人們“惹不起”的“惡人”。且不論普通村民,即使是這幾年“勢做得大”的村支書順善,同樣不敢也不想“得罪”失了勢的蔡老黑。信用社主任老賀對“土匪”式欠賬、賴賬的蔡老黑也唯恐避之不及。不光活著的怕蔡老黑,死了的也怕蔡老黑。“老實疙瘩子”得得的鬼魂上了“殺豬佬”雷剛媳婦的身,雷剛盡管殺氣滿身卻束手無策,但蔡老黑一來,三言兩語,就斥退了鬼魂。蔡老黑就這樣以一個黑惡分子的面目在眾人敬佩、畏懼的目光與心理期盼中登場亮相。   蔡老黑“自小就踅”。根據蔡老黑的自我講述,參照子路娘對蔡家祖上事跡的零星回憶,蔡老黑的“黑”色素來自于他身上流淌的“黑”血源。這一歷史源流,不僅可以上溯到他的父親,而且可以追溯到他“爺爺的爺爺”。他爹“在舊社會”是個“沒富起來”的“地頭蛇”,兇而且惡,曾在“五黃六月空氣能熱得起火的中午抄小路”強奸了從“省城下來”的一個“嫩得能彈出水”的“女學生”,還膽敢赤手空拳地去搶持槍“逃兵”的“氈帽子”,結果被槍崩壞了腦袋,卻僥幸不死。他“爺爺的爺爺”也很“橫”,在村人對白云湫談“湫”色變的情況下,他敢“不信邪”地獨自挺進白云湫,結果再沒回來。這種膽大妄為的冒險精神與不計后果的逞勇好斗精神的代代相傳,成就了蔡老黑思維、行事上的“流氓邏輯”,為他贏得了“地頭蛇”、“土匪”的民間頭銜。蔡老黑“有家有室,離不了婚”,與子路的鄉村前妻菊娃建立私情,并醋海翻波,與死了妻子“想娶菊娃”的省城人、地板廠廠長王文龍“結起死仇”,還對子路的省城新妻西夏浮想聯翩,情不自禁地情挑西夏:“我最盼來場地震,八級大地震!要是地震了,子路或許自己先跑了,或許要先救他娘和石頭,我蔡老黑第一個就去救你!”蔡老黑這“操黑心”的“流氓邏輯”非但沒有觸怒對方,反而因其觸動女人內心最柔軟之處,讓西夏感到心里“熱乎乎”的。   換個角度看,在蔡老黑的“邪”、“惡”、“兇”、“橫”、“賴”中又雜糅著些許狡黠、聰慧、霸氣和勇氣,似乎也有其可親可愛的一面,較易給人留下“硬漢子”形象和陽剛的“個性魅力”,并非一味讓人畏懼和反感。高老莊的媳婦們、姑娘們對蔡老黑并不退避三舍,而是喜歡打趣蔡老黑,同時也喜歡被邪里邪氣的蔡老黑調侃、“戲謔”。剛到高老莊的西夏,很快就被蔡老黑的“豪爽”強烈吸引,雖說極端反感蔡老黑粗俗惡鄙的一面,但也屢次被蔡老黑率直流露的“愛得坦蕩而有勇氣”的真性情所震撼,轉而刮目相看,心生好感與同情,就此西夏還鄭重地對非常嫌惡蔡老黑的丈夫宣稱:“不管蔡老黑他做過什么惡事,在這一點上我是敬重他的。”   這種自身的邪惡性與個人魅力共生互長,讓蔡老黑既為人所親所愛所憐所敬,又讓人可畏可恨可惡可鄙。老黑形象的多面呈現,不影響對其的黑惡定性,這些“黑”色素質,為他日后面對主流勢力和強勁對手的雙向圍剿,在幾無勝算的情況下,仍以卵擊石,雖敗猶斗,譜就一曲山鄉草莽的悲歌,埋下了伏筆,也使他具有了吸納眾多邪力的內蘊,不過,邪力的狂暴性、非法性與超常性,必然預示他的悲劇結局。蔡老黑與生俱來的這種“黑”色素質,使“黑”敘事成為《高老莊》三色敘事中最主動最活躍最好斗的因子,是“黑”力量殺入“紅”陣營并將“白”色“黑”化、挑動“黑”“紅”激戰的重要動因。   蔡老黑與高老莊普通民眾的運勢趨向大體相同,有著內在一致的利益訴求與基本立場。當小混混蔡老黑一窮二白的時候,普通民眾同樣一無所有。改革開放后,蔡老黑辦葡萄園發了財,成了“鎮一級企業家”。與此同時,普通民眾受小商品經濟、葡萄種植經濟以及地板廠產業經濟等多種經濟形態的拉動,生活有了一定改善,“向土坷垃要吃喝”的單一生存態勢隨著現代化進程的推進而逐步多樣化。社會經濟轉型期間,縣葡萄酒廠經營管理不善,面臨倒閉,作為酒廠原料供應方的蔡老黑受其牽連,陷入銷售渠道與資金鏈斷裂的困境。蔡老黑的葡萄園不景氣了,普通民眾的情況也在惡化,賴以為生的土地資源與林木資源日漸減少,地板廠經濟帶動的短期獲益走向瓶頸而長期惡果日益凸顯,無地可耕、無樹可賣、無限透支后代生存資源的憂懼向他們襲來的時候,浮躁、焦慮的他們陷入了生存與發展的困境。#p#分頁標題#e#   在圍繞如何走出困境所生發的諸多事件中,蔡老黑和普通民眾與官方和投資方之間的種種博弈與沖突,折射了民間底層結構和地方官商結構的較量。反映此類矛盾與沖突的主要有挖斷道路整垮鎮街窯廠、月夜群毆白云寨人、太陽坡集體夜間毀林以及暴力沖擊地板廠等四起重大惡性群體性事件。上述每起事件都有蔡老黑的深度參與。雖說老黑的所思所為所謀,存在較強的仇富心態,不乏一定的個人動機,但他敢想敢說敢做的強者性格,使他獨一無二地成為底層民眾的保護者、代言人以及本土利益的守衛者,在當地村民中具有較高的認同度和較強的向心力,最終擊敗鎮政府的內定對象王文龍、蘇紅,高票當選縣人大代表。鑒于上述事件發生的時間及其所采用的暴力方式,不同程度體現了“夜晚”、“昏暗無光”或“私下的,秘密的,非法的”意義指向,決定這一“民間”③聯合陣線呈現出“黑”色的辨識標簽。至此,蔡家祖上一脈相承的“黑”因子,在20世紀末的高老莊有了發展與新變。高祖輩、父輩的單打獨斗,演化為以蔡老黑為核心的民間底層,以捍衛本土利益(主要是經濟利益)為目的,時而聚合,時而分散,形成一個松散的江湖性的群眾陣線。   二、“紅”敘事   “紅”敘事主要敘寫了高老莊的發展與改革過程,涉及地板廠獲取的豐厚紅利及其與政府官員的密切關系,地板廠“二老板”蘇紅居于這一色彩敘事的中心位置。   蘇紅的典型著裝色彩、性格特征、企業獲利性質與主要活動交際網絡,綜合呈現了“紅”的指征意義。愛美的蘇紅平時就“愛穿紅”。無論是現實中,還是他人的印象中,甚至特殊人物的超驗感覺里,蘇紅都是一抹鮮亮的紅。在西夏的夢里,蘇紅以一身“紅衣紅褲還有紅鞋”的形象出現。當蔡老黑們群情激奮、喪失理智地準備打砸哄搶地板廠時,在那種暗沉壓抑的色度與緊張混亂的氛圍中,孤身守廠的蘇紅“一身紅衣走了出來”,身上的紅色套裙是那樣鮮亮和得體,頭發梳得一絲不亂,畫了眉,涂了唇膏,那雙高跟皮鞋“噔噔”作響。洋氣的省城知性美女西夏也不禁在這一瞬間“佩服了蘇紅”。更為神秘的是,在此次沖擊地板廠的暴力事件中遭受奇恥大辱的蘇紅,竟然“臉脖通紅,甚至全身通紅”,“當天夜里眉宇間竟長出一顆大紅痣來”。紅裝紅痣構成了蘇紅的特色標識。   民俗心理學上,紅痣往往象征著紅運。近年來,蘇紅確實走著紅運,吃著紅利,是基層村、鎮、縣三級官員身邊的紅人。據同村的姑娘菜花說,蘇紅當年比她還窮,是“在省城了幾年”才變成“有錢的主兒”,回鄉定居后又出資參與創建地板廠,成為地板廠“副廠長”。然而,蘇紅并不獨享這份紅運,她還樂意讓那些愿意效仿她的成功軌跡的高老莊女子以及愿意投靠效忠地板廠的人分享:“這街上的發廊、照相館、旅館、飯店,十有八九都是經我帶出去了又回來開辦的。”這份財力與人緣,使蘇紅成為村民們明里巴結、暗里眼紅的對象乃至官方倚重與團結的對象。她成功策反了敵對方蔡老黑麾下干將加死黨鹿茂,將其收歸裙下為她所用。鹿茂是當地紙箱廠的老板,與蔡老黑素來“籠子不離籠攀兒”,老黑給酒廠提供原材料,他則提供包裝的紙箱。鹿茂曾經這樣向老黑激烈地抨擊過吳鎮長的勢利:“他心沉的很,給啥要啥,前幾天對咱多熱惦,如今咱倒灶了他又和地板廠鉆的親。”可是,他本人也在酒廠回天乏力、老黑背運了的時候,改弦易轍,轉投蘇紅,做了老黑口中的“漢奸、叛徒,吃軟飯的貨”,為蘇紅跑腿打雜以及滿足她的無底欲望。蘇紅賜予鹿茂的這一私密差使,讓身體“結實”的鹿茂短時間里變得“彎腰駝背,頭發干枯,兩腮無肉,如是一攤藥渣”。蘇紅對身體欲望的貪婪與對利潤追求的貪婪,同聲同步。一旦與資本結合,出身貧寒的蘇紅,就站到了原屬的民間底層陣線的對立面。   蘇紅性格的潑辣張揚與行為的豪放不羈為“紅”作了另一層語義闡釋?!陡呃锨f》開篇,蘇紅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出場方式,頗得《紅樓夢》里“鳳辣子”的真傳。子路攜西夏回高老莊剛到鎮街,“忽聽得有人叫他”,扭頭看時,街面上并沒有個熟人,轉身要走,那聲音又是兩下,這才看到街對面的二層木樓上站著一個女人是蘇紅,轉眼間,蘇紅就“噔噔噔”地從樓梯上跑了下來了。而在全書的高潮部分,蘇紅孤身守廠的行為,首當其沖地讓涌來轟廠子的人群大吃一驚,“他們壓根兒沒有想到廠里還敢有人,而且竟然是蘇紅!”面對瘋狂失控的局面與兇神惡煞的蔡老黑,蘇紅毫不畏懼,響應蔡老黑的“激將”,毅然下樓走出廠大門,瀟灑地站在了老黑的面前。這一舉動讓一向膽大包天的老黑“也明顯地愣了一下,舉止有些失態”。老黑惡語辱罵、揭她老底的時候,蘇紅更是無視力量的懸殊,“一下子撲過去抓破了蔡老黑的臉”。對朋友的熱辣,對敵人的毒辣,這兩極“火”一般的熱度,成為蘇紅的性格氣質標簽。一個弱女子在男性社會的叢林中闖蕩,要想成功,必須對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了然于心,并具備超出一般女子的生理和心理素質。毫無疑問,蘇紅具備了這一軟實力。毫無背景的“農二代”蘇紅,其事業的風生水起與財力的暴發猛增,取決于她所具有的能干、堅強、勇敢、開朗、豪放、柔媚等個人素質。當然,物極必反,一旦這些素質被蘇紅推向極致,就開始反向運行,無限靠近潑辣、放蕩、不擇手段、為富不仁等負面性,為其蒙上了一層遭人詬病的曖昧色彩。故而,受官場寵幸和群眾巴結的蘇紅,人前是名副其實的紅人,人后卻備受非議。   稷甲嶺異乎尋常的崖崩,本是一場“三十畝水田被崖石埋沒”的天災,但是,由于一紙翻番夸大災情的救濟申請以及一只意外從崖中崩出的大旱龜,反而變成了蘇紅、王文龍、吳鎮長等人拉關系、圖發財、謀升官的紅媒。“地板廠得了一個旱龜,三十六斤重的,送給吳鎮長讓補身子,太壺寺的和尚知道了,說要放生,吳鎮長卻孝敬縣長去了,還帶著蘇紅”。巨大旱龜的出山、進城路線圖,十分清晰地描繪了“紅”陣營的整體輪廓。#p#分頁標題#e#   錢非最多、職位最低的蘇紅緣何能在這一官商結構版圖中占據中心位置?其間的奧妙在于,蘇紅雖說沒有文化、不懂管理,但是有超強的公關能力。因此,地板廠以蘇紅為聯絡中心,編織了一張用金錢與美色織就的關系網。首先,地板廠“一個蘿卜幾頭切”,為地方官場提供資金、產品及其它贊助。縣上的領導要裝修房子,地板廠得送地板條;縣人大開會,地板廠得為吳鎮長準備贈送本鎮小組成員的毛巾被;鎮里要樹政績工程,地板廠就得向鎮小學捐巨款,等等。其次,吳鎮長給縣長送大旱龜也要帶著蘇紅,顯然個中另有隱情。在蔡老黑主動去信用社找賀主任談還貸之事時,就涉及到了這個敏感話題。老黑問:“為什么他們不還讓我還?”老賀答:“地板廠貸款是鎮長做了保的,又有縣長的批條,你蔡老黑沒么!”老黑聽了悲憤地說:“我給人家送葡萄人家不要呀,蔡老黑又是男的,我總不能拿刀在大腿上戳個口子讓人家……?!”話語不言自明地指向了蘇紅,地板廠的賄賂資源除了自家生產的地板條之外,還有蘇紅“狐媚”的面容與“白生生”的肉體。最后,蘇紅的本地人身份,為來自省城的投資商王文龍與當地官場之間的溝通提供了便利。   由于獲得官方的保駕護航,地板廠享有原料供給、貸款劃撥、土地擴建規劃等全方位的優惠待遇,生產與擴大再生產順風順水。村支書順善意氣風發地向剛回老家的子路描繪了王文龍的宏大“設想”:“把高老莊整個兒承包了,全鎮的人都要成為工廠的一員,而高老莊的土地又都算工廠的地盤,地板廠將要發展成一個大的公司”,緊接著,感嘆油然而生:“那咱這兒的人就有好日子過了!”果真如順善所說,高老莊人可以搭上地板廠這班財富的幸運列車嗎?顯然不是。從經濟學角度來看,地板廠的迅猛發展,受益者不應只有蘇紅、王文龍與官場,還應有高老莊普通民眾。經濟發展,就業增長,現代化進程加速,是地板廠帶給高老莊和高老莊人的短期利好。從長遠來看,資本持有者依托權力肆意掠奪與急遽擴張,當地人在利益驅動下毫無節制地濫砍濫伐,而急功近利的地方政府既無配套的山林植樹保護計劃以支持這一產業的可持續發展,也無得力的監管措施以約束資本的貪婪性和破壞性。接踵而來的是森林資源的日漸衰竭、土地資源的過度透支、生態環境的進一步惡化、生產安全事故的頻發與社會貧富差距的加大。這些均是激發當地人與地板廠對立情緒與沖突的導火索。換言之,在經濟條件有所改善和生活生產方式有所改進的情況下,幸福感沒有增進而是陷入“焦躁”④中的高老莊底層民眾,并非真正的受益者。資本的貪婪沒有受到制度的有效制約,由政績工程、個人升遷與利潤攫取相銜接的官場領導與地板廠主,才是真正的利益關聯方,由此形成一個泛“紅”的官商結構利益體,蘇紅、王文龍、村支書順善、吳鎮長、陳縣長等人,甚至鎮人大代表團的各位成員,都在這條利益鏈上環環相扣。   三、“白”敘事   “白”敘事主要敘寫了一組涉白意象,包括地域、面相、星象、病相、幻象、物象,它們構成了高老莊獨特的秦地人文地理風貌與精神風貌,是《高老莊》所極力“張揚”的最具神秘力量的“意象”群。   高老莊被一組統一在神秘氣息與宗教情感下的涉白地域(地標建筑)所包圍。語言學教授子路用精準洗練的語言,向西夏描繪了一幅由高老莊至白云湫的路線圖:“從西流河往下走二十里,然后鉆白云寨山下的一條溝到西岔口,順西岔口進去有個大石幢,大石幢上去三里路有個大湖,那就是白云湫。”因為西夏完全不熟悉本土地名,所以子路隱去了具體的溝名和崖名,而使用一系列朝西的形象指稱。考察書中的相關地理環境敘述可知,白塔建在白云湫前的牛川溝上,白云寺則在溝口,寺后是白云崖。那么,子路語中的“一條溝”指牛川溝,“大石幢”指白云崖。據此,由高老莊出發,“從西流河(注:西方的顏色為白)往下走二十里”,然后鉆白云寨山下的牛川溝,經西岔口由白云寨山、白塔、白云寺、白云崖,方抵達白云湫。   白云湫僅僅是一個具象的“湫”,還是一個涵蓋周邊的抽象區域?對于這個問題,書中的答案大致有以下幾個不同的版本:在高老莊人的觀念里,白云湫是一個未知的抽象區域,為“邪毒”之源與“威脅”之源。白云湫滿蓄“魔氣”、“妖氣”、“邪氣”并“威脅高老莊”,這使他們不僅“見不得白云湫”,還要修建白塔來“鎮”從白云湫不斷“垂直沖過來”的“邪氣”。在回鄉客子路的描述中,白云湫只是個“大湖”。在外來者西夏———西域人與內陸古都人的混血后裔———的夢境中,白云湫則是一個“有瀑布”、“有湖”的世外桃源,一個“神鳥”飛鳴、“天韻”奏響的人間仙境。而在同為外來者的王文龍亡妻(死于高老莊)的想象中,白云湫“是個湖,是個溝,是一溝的老樹林子,人都說那里住著神仙也住著魔鬼,是天下最怪的地方,但我沒去過”。確實,村人敬畏而西夏好奇的白云湫,是“另一個百慕大三角”,無人識見其廬山真面目。白云湫的“邪氣”綿綿不斷地向外沖,而湫外的人卻進不去,個別疑似進去了的也從此神秘失蹤,一個大活人就那樣一聲不響地煙消云散,如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蔡老黑的“爺爺的爺爺”,又如進山采藥而迷途入湫的教老黑熊拳的菊娃爹。甚至,靠近此區域的人不是倒了霉,受了驚,就是瘋了。早年,蔡老黑去過位于“湫前溝口”的白云寺和白云崖,并因此行惹了官司,“坐了兩年牢”。迷胡叔當年“只是到了白云寨下邊的山溝”,遇到“白云湫野人”,慌亂搏斗中砍下對方的頭殼,受刺激成了半瘋子。如今,興致盎然地前往探秘、以期揭開白云湫真面目的西夏,途中涉水過河時差點被淹死,脫險上岸后又發現自己的“鞋”變成了“兩堆干牛糞”,受驚被阻,敗興折回。人們要么懼怕接近或不能接近白云湫,無緣一睹;要么疑似進入但卻神秘失蹤,無從為外人傳遞關于白云湫的真實信息。常年霧氣繚繞的白云湫籠罩在一團迷霧之中,在眾說紛紜中被神秘化、妖魔化。人們對白云湫的這種敬畏感,即恐懼、驚異、傾慕、感興趣、尊敬的混合認知,將一個世界與另一個世界區分開來。具有禁忌功能的白云湫成為一種宗教,神化的自然具有了超然的力量。⑤在白云湫附近還有凡塵之外的曾有和尚坐化升天的白云寺、“刻的全是三條腿的人”的白云崖以及疑似活動著“白云湫野人”的白云寨山。因此,白云湫是由人間至仙界或曰妖界、魔界的涉白地理線路的始發站與終點站,同時也是高老莊涉白精神線路的發源地與歸屬地。#p#分頁標題#e#   換言之,對于高老莊來說,白云湫是一個位于西方的混合著仙境與魔境的亦實亦虛之地。延展開去,說白云湫就是內陸人其實也是固守傳統的中國人面對變形扭曲宣傳下的西方技術、西方文化、西方景觀、西方生活方式時的縹緲認知,以及由此引發的神往而又恐懼、羨慕而又鄙視、追求而又拒斥的復雜心態,也未嘗不可。   根據書中人物的生理特征或給人的靈異感覺是否涉白來看,高老莊正活動著(或曾活動過)一群特殊的扮演著重要角色的人:白色面相者王文龍、白虎星蘇紅、白癜風背梁、白眼狼(三白眼)白云寨人、白發卡的新舊物主以及白粉蝶的幻化之身等等。這一系列的涉白之“相?象”或多或少與王文龍存在某種人事關聯。透過子路、順善以及村人的視點,可知王文龍的面相特征是臉白儒雅。順善認為他“長得白面書生似的”,子路對他的印象也是“如戲臺上白面小生一般的人”,瘋子迷胡叔也能清楚地識辨這一特征稱他為“白臉廠長”,村人甚至認定與他關系曖昧的菊娃將來會“生一個城市的白臉娃娃”。在中國戲劇臉譜與民族民俗心理中,白臉為奸相。在村人眼里,打著“扶貧的旗號”在高老莊建廠的王文龍是“黑了心的資本家”,因高老莊暴富卻不回饋高老莊、不愿承擔社會責任的印象深入民心,促使當地普通民眾期望將王文龍及其地板廠驅逐出境。白虎星蘇紅是王文龍的合伙人與副手。與王文龍天生臉白不同的是,蘇紅的“白”是后天煉就的,使用“土方”自我改造而成。   在“白”敘事中,無論是宗教化了的白云湫,佛教載體化了的白云寺,風水化加佛教化了的可以鎮妖的白塔,還是各種通靈之“相/象”,均是一種非人格的力量。虛無縹緲、混沌模糊的白云湫,堪稱一股最大的統領全局的神秘力量,獨立自在地存在于人的感官、認知與想象之外。其它白色意象則分化為兩條色線,分別交織進“黑”敘事與“紅”敘事,草蛇灰線,蜿蜒前行,在敘事結構的謀篇布局上形成連接、綰合與推動。這股以“白”命名的神秘勢力構成了《高老莊》的地域底色、文化蘊藏和精神力量,為文本意義的深層掘進敞開了無限可能。   對《高老莊》作整體考察和深層透視,不難發現,賈平凹以“黑”、“紅”、“白”作為敘事色線、色塊與色帶,勾畫出了世紀之交中國鄉村政治經濟文化生態的整體形貌與色彩。隨著深陷其中的各類色彩主角蔡老黑、蘇紅、王文龍等人物的命運走向,這三種色彩力量在高老莊這一特定敘事語境中展開了糾纏、博弈與交鋒。民間的“黑”力量守護的中國傳統鄉村面臨著必然的衰敗,新生官商組合的“紅”力量也在市場化與現代化進程中染上了數度積累的社會經濟沉疴,神秘的“白”力量的天然威權則面臨著現性的挑戰。三色力量均處在一種與現代的緊張關系之中,無法徹底消滅對方,只是在復雜的交互作用中不斷延展傳統與現代、城市與鄉村、情感與理性、現實與超驗之間的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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