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煙瘴氣打一種動物范例6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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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煙瘴氣打一種動物

烏煙瘴氣打一種動物范文1

照片中的報紙就是慢生活時代的典型產物,再快的報紙也無法跟網絡競爭,再加上讀報者大多“細嚼慢咽”,所以現在想在大街上抓拍幾張年輕人認真讀報的照片還真不易呢。報紙的生命力不可小瞧,但如今它的擁躉的平均年齡應該都在40歲上下,想想:怎么可能一個退了休的窮老頭,捧著個平板電腦看晚報呢?不過你還再想想,一個20出頭的年輕人捧著份晚報細看的情形也不多見,時間歲月是約定俗成的孵化器,沒有什么道理,只是讓你無法抗拒。報紙已有將近400年的歷史。最早的一份定期出版的報紙,據說首先是在德國誕生的,那是在17世紀初,當時能享受報紙這玩藝兒的人只是極少數。等到了19世紀末的時候,報紙已在西方的發達國家普及開來??梢钥隙ǖ卣f,現在人們每天閱讀報紙的習慣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即使現在人類已進入了一個各種媒體形式紛呈,五花八門的視覺手段爭奇斗艷的空前時代,報紙仍然沒有退出歷史舞臺的明顯跡象,但它的影響力和發行量隨著慢生活方式的漸行漸遠,也失去了往日的風采。

說到慢生活,其實咱是老祖宗。就老百姓的生活方式而言,大明國、大清國一兩百年不變樣的事多了去了。前些日子我到承德去了一趟,來接的車是早上從承德過來的,9點鐘往回走,兩個小時后就到了。記得以前去承德早上七點出發,走密云的山道,溜溜一天。當年皇上木蘭秋獵單程要3天。軍機處六百里加急送奏折的也要在密云停一晚上,現在的高速路實在太方便了。聽說過兩年還要通高鐵,到時只需40分鐘,所需時間跟從北京石景山區開車到動物園差不多。不知不覺中,中國已經或正在變成世界上最繁忙、最追求速度的國家,凡是跑得快的東西,新的東西在中國都是最暢銷和最令人追捧的,相比之下,凡是慢的、舊的東西都不吃香,北京潘家園的舊貨畢竟不是主流。如今望著綠色發呆都是一種奢侈,綠色沒了,盡是灰蒙蒙的天和障眼的高樓。更別提還沒閑多會兒,手機又響了,里面鮮有柔聲細語,而是惱人的催促。從高鐵到摩天玻璃大樓、從天價跑車到LV名牌手袋,無不和“大、洋、新、快”關聯。我們最愛說西方人多少年走的路我們幾天就走過來了,從里到外的表情都特自豪。當年制定的超英趕美目標,如今豈止是實現了,可以說是全面超越。竟有人敢花五億元人民幣買一個花瓶,可惜在產生轟動效應之后買家一直沒付款,讓洋人又小瞧咱們了。

早先世界上只有兩類國家,一是奔命國,二是窮閑國;大多數國家屬于第二類型,第一類型當屬英美兩國,英國是奔命型國家的老祖宗,可以打牛頓出現以后算起,到了瓦特的蒸汽機時代全速前進,一下子在把英國人生活水平提高的同時,又將英國普通人的慢生活一掃而光。有人會提到著名的英式下午茶是慢生活的典型,可惜那不屬于曼徹斯特的紡織工人和紐卡斯爾的礦工,倫敦城里的金融家和遠洋艦船上的水手也肯定不是下午茶的喝客。能花上兩個小時享受下午茶的,則是那些已經富裕起來或繼承大筆遺產的少數人,普通人能在愛爾蘭酒吧里花幾便士,用幾分鐘的時間痛飲一杯啤酒就算享受了。英國人積累財富的開創時期,童工、黑奴、印度人全用上,還搭上了愛爾蘭人,沒日沒夜地干。當時的美國作家歐文來到英國后,親眼目睹了英國工人階級狀況后哀嘆:“感謝上帝!我有幸沒有成為可憐的英國人。”特別是英國的城里人,其生存狀況更為艱難悲慘,否則馬克思的著作就沒什么可寫的了。相比之下,英國鄉村反而要好一些,慢生活的尾巴在這里還留下一截。18至19世紀的英國可以說是對內圈地開工廠,對外征戰擴大殖民地,一仗接著一仗地打,很難有20年的間歇。而且英國人打仗都是在遠離本土的地方,跟中國就打了三次。19世紀是英國最為繁忙的100年,倫敦充斥著喧囂和烏煙瘴氣,只在上流社區還有著一絲寧靜,全民向有教養和金錢看齊,但實際上金錢是有教養的前提,否則的話只有粗俗。倫敦有一家專賣舊地圖的商店,那里翻制的舊地圖都賣得很貴,200多年前一個以畫地圖為生的頂尖畫手,死的時候凈資產竟然只有20英鎊,現在一幅翻新的印刷品動輒就要300英鎊。

烏煙瘴氣打一種動物范文2

車一直開到二叔家門口,門敞開著,他們跟四鄰在老遠坐著。我們還沒下車,他們已經起身走了過來。二叔明顯的老了,我們一起在時光里走了多年,也分別了多年。每分別一次,我們就陌生一次,也被時光雕刻一次。這本來就不是一個外向的家族,彼此間話語少得可憐,甚至有些許冷漠。即使久別重逢,也未能改變這些。未改變的,還有一種叫做親情的東西。

二叔新蓋了房子,白閃閃的瓷磚貼在幸福的日子上。院子被圍得只剩下巴掌大小。一多半鋪了水泥,剩下的一點種了菜。那些盆栽的小巧蔬菜,和他們現在的日子一樣精致。幾句寒暄過后,話語就重現了熟悉的障礙。幸好有小女兒在,作為這個家族的新生一代,她對這個家是陌生的。她新奇地打量著周遭的一切:金黃的玉米,火紅的辣椒,嫩綠的白菜……土地豐富的奉獻讓她覺得新鮮。她的生活像如今的許多孩子一樣,離真實的土地很遠。她歡實地在狹小的院子里跑來跑去,踩碎正午的陽光,也踩碎了我們慣有的沉默和尷尬。

坐在干凈的院子里,陽光暖暖地曬著我們。我看著眼前的二叔,想著二十多年前的二叔,一下子有些恍惚了。那時的二叔在我眼里足以用兇神惡煞來形容,即使脾氣暴烈如我已聞名鄉鄰,在他跟前也如耗子見了貓,挨嘴巴子狠踢幾腳那是常有的事。在被他“暴力鎮壓”的日子里,我整天幻想著有朝一日能“報仇雪恥”,翻身把歌唱。多年后的一次沖突中,我發瘋似的反擊足以驚天動地。二叔或許是嚇著了,或許他也覺得我真的長大了,從那以后二叔對我多了客氣,甚至羞怯。這本是我盼望已久的結果,可我總覺得失去了什么。

好幾年春天,他和我背著一捆一捆的楊樹苗,拿著鎬和鐵锨,在我們家的蘆葦壕邊種楊樹。我怯怯地跟著他,無奈地看著別的玩伴鳥一般自在。而我只能委屈地把淚水換成汗水,從早到晚沉默著挖坑填坑澆水,把楊樹圍著蘆葦壕栽了一圈。第二年,辛苦栽下的楊樹迎春發生的寥寥無幾,我們爺倆又繼續沉默著重復上一年的動作。一連好幾年,我們就這樣跟楊樹較著勁兒,楊樹也跟我們較著勁兒,我幾乎能感覺到這就是一場無聲的戰役。最后,我們一大一小兩個倔脾氣被這楊樹整得沒了脾氣,只得狼狽收場。后來只剩路邊那么兩三棵成了材,也就換來幾百元,實在是遠不夠本的買賣。

后來,大家種植烤煙的年代。二叔不種烤煙,他販煙。把別人烤好的煙葉收上來,再轉手賣給煙站。他偶爾叫我給他搭手,把一捆一捆的煙葉抬到車上或者卸下來,分好類,再碼放好。那會我已經大些了,個頭比他矮不了多少,在他跟前也敢表達意見或者拒絕了。何況煙葉的味道實在又嗆又沖,常常逼得人眼淚鼻涕一大把,還粘一身焦黃,總也洗不干凈。他見我不樂意幫他,威逼也不再奏效,就拿三五毛錢哄我。而我,也樂意接收這樣的交易。因此,即使這樣臟累的活計總在天黑以后,且往往要干到很晚,因著二叔每次都按“規矩”辦事,我也隨叫隨到,干脆利落。

再后來我去縣城上學,省城上學,回來的越來越少,和二叔的交集也就更少了。好多次見了面他都只是客氣地笑笑,并無言語。唯一一回,他主動跟我說了幾句話,是在我去非洲前夕。他半低著頭,欲說還羞,要我去了多干活,不要怕吃虧,要合群。我已經忘了當時怎么回他了,十有八九也是半低著頭,欲回還羞?,F在想來,二叔或許是了解我的,他知道我這臭脾氣和他一樣,怕我在外面頂牛吃虧,他希望我能成為一個和他不一樣的人,稍微有點出息。時至今日,二叔和我雖然不再如以前那樣驢一般倔強,卻也依然如牛一般寡言,我們是多么像一家人??!

遐想被鄉音打斷。熟悉的呼喊聲中,飯已經端上桌了。四方的木桌擺在院子里,桌上幾盤貨真價實的農家飯,安慰著我們嬌慣已久的城市味蕾。我們一家和二叔二嬸圍坐在低矮的飯桌上,吃著他們特意做的家鄉菜。這個家已經長出枝蔓,他當了姥爺,我也做了父親。簡單的寒暄在我們之間傳來送往。我想多說點什么,說說彼此的生活,說說未來的打算,都不合適,言語在二叔和我之間是多余的。就如這眼前的幾道菜,在家時,它們作為三餐被倉促地扒拉進肚子里。離了家,它們成了“家鄉菜”,成了一個用感情煲煨的詞語,以一種暖人心扉的姿態出現在我們面前。在異鄉,這個詞多被虛假包圍,只能望梅止渴。而回到故鄉,當這個詞回歸真實的時候,所有的言語都是多余,我們不需要證明什么,如同親人,就是親人,如此而已。

我們在附近轉悠,那兩個孩子一直跟著,姐弟倆兒,一人手里拿一個包子?;仡^看他們逗他們,只是憨笑,羞于說話。我注意到那個男孩兒,兩歲左右的樣子,跟我的女兒應該差不多大。按輩分論,他是我的弟弟,我女兒的大大。我感嘆于那相似的面貌――和他的哥哥長得真像!一樣的面孔一樣的笑容。只是他的哥哥已經不在了。那個苦命的孩子,應該有十三四歲了吧,就那樣沒了,在年關將近的時候,終究還是沒能跨過自己命里的關口。

那好像一個返童還老的殘酷故事。小時候的他是那么可愛,燦爛的笑容一直掛在嘴角。憨厚,善良,懂事,被父母疼奶奶愛。這本該是一個美好的故事,可誰想被上帝預埋了無解的咒語。都已經上小學了,似乎毫無征兆,惡魔的嘴角終于可怕地上揚了!先是話說不清楚,后來屎尿也不能控制,再后來走路也蹣跚了,再后來視力也模糊了……他可憐而懦弱的父親――我的小叔,本就艱辛的生活里,又突增了如此慘烈的劇情,一下子更無助無措了。他的老母親――我的奶奶,只能又一次站在了風雨的前面,企圖用她老邁蒼白的身軀再一次為小兒子抵擋住突如其來的災禍。只是這一次誰也無法渡誰,這是命,燒香拜佛哭天喊地求親訪友一無用處。只是還要掙扎,即使徒勞,即使溝壑難平??墒菍<覚嗤€是給了絕望的定論――聽天由命。

作為兄長親人,我自然不能只做一個旁觀者。面對這樣已然遠超出我能力的,或者說我也看不出任何希望的難題,我只能盡人事。當我試圖用我可憐的媒體關系拉他一把,把他從絕望的泥沼里哪怕拉出來一點點時,才被告知這實在是一個苦難而又普遍的故事,遠遠夠不上新聞標準。每個醫院里都擠滿了殘酷而又不足為奇的民間敘述,而我單薄的社會關系還不足以把它加工成一個更曲折離奇的感人故事,所以無能為力。這自然是預想之內的結果,并無太多失望。這是命,他的命?;蛟S歸結于命,才能讓我們這些束手無策的親人們能找到些許平衡和安慰。

既然所有的可能都無可能,也真的只有認命了。于是大家各自忙碌,悲傷漸漸被習以為常的麻木取代。我在異地,壞消息漸次傳來,聽說可憐的弟弟已經無法走路了,聽說眼睛也全然瞎了,聽說耳朵也不怎么靈便了……這樣的消息從初入耳入心的一陣疼,最后照例也都一起沉入原先的命定論以及習以為常里了。似乎大家都在等待那樣一個心知肚明的結果,只是在無言的默契里誰也不肯去提及。

那次我回去,他匍匐在大門前,像一只癱軟的病狗一樣,只是傻笑。別人告訴他這是你哥回來了,他傻笑。別人說你咋又尿在褲襠了,他傻笑。別人說坐著別爬了,他傻笑……她的母親坐在人堆里,見怪不怪,任他如一只狗一樣爬著傻著臟著。那時,奶奶還在,還在別人的鄙夷中茍活著,還有點力氣給這個命運已經能看到終點的小孫子換洗喂飯,照顧他殘喘的生活。

再一次見他還是在門前,他還是那樣爬著,他的世界早已無光無聲。他的世界里還剩下了些什么?沒有人知道。只是這次,從小拉扯他疼他愛他的奶奶不在了,被生活遺棄了,再也不能茍活著施舍她的善良了。他當然不知道這些,不知道周圍哭聲響亮的原由,他只是依舊傻笑著,對著眾人,對著天地,任由那些嘆息和無奈河水一樣從他身旁流過。

去年臘月二十九,哥哥告訴我小叔的兒子死了。我說好,都解脫了。結果終于來了。我并沒有太多悲傷,只是有一絲遺憾和不解。我不知道他這一趟人世路的意義何在?太過短促的一生,還沒盛開就枯萎凋零。這里面是否藏有我不能抵達的更深的意義?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終于不用在爬著活了,不用再像只病瞎的狗一樣讓人嘆息嫌棄了!這是好事,他自由了,我們還在枷鎖里活著。

我看著眼前這個還不會說話的我的弟弟,腦子里一幕幕全是他哥哥的影子。我拽他來我身邊,仔細地看著他。他大口地吃著包子,看著我這個從未蒙面的哥哥,欲走還留。我跟著姐弟倆來到他們家,門前的柿子已紅了小半,院里的核桃樹也已謝了果,幾只母雞在柵欄里咕咕叫。進了屋,也還是原先的物件,只是更舊了些,小叔進來客氣地讓坐,小嬸攔不住仍要為我們準備飯菜。他們也老了些,時光走遠了一些,他們似乎仍在原處,像是什么也沒發生過一樣。

樹里的鄉愁

離二叔家一家之隔,被一片明亮高大包圍著的,就是我們不合時宜的老宅了。

荒草頹墻中,不用進院子去,也可窺見院內的蕭瑟冷清。再看看舊漆斑駁的木門上那把銹跡已深的老鎖,更添了幾分凄涼!沒了人煙的家,沒了溫情的滋養與支撐,荒蕪便從隱秘的甬道漫溢出來,轉眼間,曾經暖實的家變成了虛冷的家的遺址。

依稀記得這幾間房剛蓋成的情境,那時在緩慢前行的村子里尚屬少有。年輕的父親應該用了很大的氣力,讓自己內心的憧憬落地生花,為妻兒支起了屬于自己的天地。虛實難辨的記憶里,人來人往,吃酒喧嘩,笑聲肆意,爆竹響亮,組成一個家節日的畫面。父親喝了好些酒,母親一直在里里外外忙活,我們則在人群中如魚穿梭,畫面溫暖而詩意。

作為園藝工作者的父親,在不大的院子里遍植綠意。穿過記憶,我仍能聞見那幾株月季花淡淡的香味,指甲花紅艷艷地開著,引得隔壁家的姐妹常來偷采。還有一棵好像從來都不曾長大過的銀杏,一棵罕有的血桃樹,一棵蘋果樹,一棵梨樹,幾棵細長的楸樹……并不寬敞的院子顯然成了父親的試驗田,他或許急切地想要從中看到一幅春暖花開或者金秋碩果的美好景象。對了,還有那棵杏樹,那棵果子像李子卻又比李子更鮮艷誘人的杏樹,母親說是生我時父親栽下的同歲樹,因此我總對它抱有特殊的感情。很多次我想象著父親種下他時的心情,想象著他仰望天空的姿勢,那時應該有一只大鳥飛過,恰好承載了他的寄予。

父親是如何從一個鄉村教師轉行成為一個園藝工作者的,我至今仍不得而知。從家里留存的一些西北農大的書籍來看,父親應該是系統學過的。印象中八十年代中后期,父親回村里宣傳試種當時省里重點推介引進的紅富士,土移土栽了多少輩的村人們,看到父親在自家的蘋果樹上一本正經地剪嫁拉,這讓他們大為不解,嘲笑奚落聲不在少數。后來,紅富士種植遍及鄉里,種植技藝也普遍為鄉鄰所掌握,所有的一切都已經變為常識,不知還有人可記得當年父親小小試驗田里收獲的冷嘲熱諷。這已經是后話了。

那時父親在縣城工作,大約每周回來一次。每天,我都忍不住望著大門,盼望著父親不期而至,滿足一個孩子的貪嘴和好奇。歸來的父親也沒有讓他的小兒子失望。黑漆木門被推開,穿著黑呢大衣的父親笑著疾步走來,我笑著奔向他,在他老舊的提包里翻找意外的驚喜。他也一定要用力地將我抱起,胡茬和煙草味一齊親切地襲來。他昂首笑著推門而入的樣子讓我至今難以忘懷,以至于后來他多年以后,每在院里,我總忍不住望著大門發呆,恍惚覺得他會突然就那樣走回家來,笑著抱起我轉上幾圈,然后再一次滿足我小小的期待。

還沒等到院子里的樹開花結果,父親就在自己的大意中永遠離開了我們。沒了父親,許多人情悄然散去,生活的涼意席卷而來,一個家開始飄搖不止。只是那些樹依然迎著風長著,沒幾年就果香四溢,意外地點綴了一個家的清冷。那些年我獨自在杏樹下看了好些書,做了好多天馬行空的夢。后來,我們一個一個都走遠了,像被風吹走的蒲公英種子,在別處開花結果。偶爾也惦念老家的一切,包括院子里那些無人相伴、自生自滅的樹木,更多時候,我們被生活裹挾著,跟著人群半夢半醒,無暇整理一個真實的自己。

我總是想著,不管身處何地,樹還在那兒,家也在那兒。幾次匆匆回去,又匆匆離開,總是拿著舊夢安慰麻木的自己。直到有一天,母親電話里說,院里的樹生蟲生得厲害,諸多樹病難除,她索性叫二叔都砍了。我忙問:杏樹也砍了?母親說:砍了,屬杏樹蟲病嚴重。杏樹砍了??!我暗自說道。和我一般大的杏樹,人三十而立,樹三十呢?

沒了樹的家,像一個暮年的老人,衰敗得更迅速了!磚瓦土墻沒了樹的遮蔽,碎裂深痕處處可見?;牟菀奥麤]了樹的抗衡,肆無忌憚地占領了一個家的余溫。家沒了樹,才覺著樹的好來。栽樹的人沒了,樹現在也殞命于漠然,家如此便徹底淪為了懷念里的詞匯,現實里空留悲切。

后來,幾次發小重聚,期間有人提起我們家院子里的那棵杏樹,一陣懷念和惋惜,都說再也沒吃過那么好吃的杏了。我輾轉多地,留意過所有的水果里,也終未與當年的味道重逢。后來偶爾看電視,看到一種稀有品種和老家的那棵杏樹極像,才想著應是父親帶回來的試種苗,無意間成了多少人的惦念。只是杏樹同許多往事一樣,如今都歸于塵土寂靜了。

從前的村子

走在生養自己的村子里,打量著周遭的一切,帶著一點試探,羞怯,小心翼翼地挪動自己的心思和眼神,試圖和我久別的村子找到以往那種應有的默契??墒菫楹未藭r置身其中,有種異鄉客的貌合神離。我找不到曾經釋然的心境和放肆的腳步,他們都去哪兒了?連同這個村子,這個嶄新得有些陌生,空蕩得有些蒼涼的村子,我知道,以前不是這樣的。

以前的村子,屋舍低矮,天很大地很闊,能看見很遠的地方。白天能看見柔軟的白云藍藍的天,晚上能看見繁星閃爍,明亮的月光。那時看著遠方的山,山那邊的遠方,想著遠方那就是自己要去的地方。如今我們每從遠方回來,村里的房屋都變得高大現代了,明晃晃地扎在村子里。只是天地變得逼仄起來,與擁擠城市無二,再看遠方,已經看不到了。白天黑夜,人們的目光也不再留戀從前的風景。

以前村子是軟的。路是軟的,田野是軟的,草垛是軟的,人心是軟的……我們置身其中,生活,或者做夢,不緊不慢,樂得自在?,F在的村子變硬了。道路上鋪著厚厚的水泥,麥草垛消失了,人們的鞋底也都變硬了,人的心筑起了層層藩籬,和腳下的土地貌合神離!

以前的村子是實的。一棵棵樹擠擠挨挨地為村子撐起了傘,傘下棲息著耕作的鄉親和牛馬,家畜四處悠閑地散步,孩子肆意地奔跑,到處升騰著樸實的煙火味。如今的村子是空的。樹倒了,牛馬家畜都賣了,人們水一樣地流向遠處,候鳥一樣來去無痕,村莊的河流干涸了,只剩下年邁的身軀在河岸無奈地張望殘喘!

以前村子是散的。這里有一大片的山坡,山坡上有柿子樹核桃樹杏樹梨樹。那里有一片草地,許多美麗的蝴蝶和蜜蜂從童年的草地里飛過。草地里盛開著喇叭花,蒲公英,還有許多叫不出名的小漿果。我們可以自在地躺在草地上舒展身體,或者肆意地打幾個滾兒。還有那方池塘,多雨后多少次,我們義無反顧地在里面扎猛子,比賽扔石漂?,F在的村子整齊了,山坡和草地被推平了,池塘被填了,站在山坡草地池塘尸體上的是一排排一行行被設計被規劃的新農村景象,像極了城里干硬無情的小區,外表華麗光鮮,里面卻往往堆滿了無趣和冷漠。

以前的村子是活的。我們可以在春天的溪水里看見魚群歡實地游來游去,夏日午后的樹林里聽見布谷鳥略帶凄離的叫聲,秋天的天空里看見大雁整齊有序的列隊南飛,冬天的麥地里看見野兔撒歡而過空留下一串細碎的腳印。還有墻頭俏皮的松鼠,門前的槐樹上學究氣的貓頭鷹,傍晚低空飛行的蝙蝠……一年四季,都有鮮活生動的景物填充著村子和我們的生活?,F在的村子是死的。除了幾只瘦弱的麻雀,我們再也看不見別的動物,聽不見溫柔的聲響。我們心安理得地拆啊建啊,面無表情地向更多的現代和先進看齊。我們心滿意足地看著眼前這個全新的村子,和無數個別的村子一樣的村子,然后放心地活在別處,任憑它成為又一個蒼白的背景。

以前的村子還有些什么呢?我也有些忘了,盡管我試圖文字里重新構筑的往日的村子,可是復原的只是極少的一部分,更多的都丟失了?;蛟S,不久以后,我們只能帶著孩子去博物館里了解村子的歷史,至于這樣的歷史出于何處不得而知。我們只是又多了一個分不清真假的故事,一些人造的標本,一些聽上去遙遠陌生的異族劇情。如此而已。

我走在我的村子,眼前和腳步都飄忽著。我想著,我的村子應該有更好的未來。不遠處,一個孩子滿是陌生的眼前打量著我,她的不遠處,一個青年的眼神里則寫滿懷疑和敵意。

風吹走一切

目光透過車窗,爬過一個緩而長的U型坡地,爬上不遠處的那個土梁,再走上一截,我的親人就躺那里,躺在我看不見在的村子里。

上次匆匆來去無暇探望,這次攜家帶口又諸多不便,像許多次一樣,我又要食言了。我的親人們,他們安居在那個村子里,不會嗔怪我吧?多少次,我想著就那么一個人,穿過一片一片的麥田,翻過一個又一個的土坎,走到他們跟前坐下來,說不說話都沒有關系,只是那么坐著就好。山崗上的風一遍一遍地吹著我,把我心底的話吹落,把我臉上的虛假吹落。我就那樣赤誠在我的親人面前,像個孩子一樣。我應該說些什么呢?多少年我一直心懷愧疚,一直躲在遠處打量著他們,想象著我們之間這不可逾越的距離,然后轉身投進忙碌的生活。

現在,許多事都改變了,我的村子連同我,一起越走越遠。我有太多話要對他們說。站在他們面前,也不再局促緊張,能坦然地面對彼此了。死亡,或者墳墓,這些曾經可怕的詞匯,都不適合描述我眼中的他們。這只是我眼中看不見的村子而已,或許如今這個村子才更接近村子的本質。現在的我,愿意坦然地走進這些詞匯背后隱藏的深意,它們離我們并不遙遠,是生活的一部分而已。我們只有試著走進這些詞匯的深處,才能更好的了解我們自己。

我的親人并不孤單,在山崗上,果園里,麥地里,隨處都散落著形狀相似土堆,像村里的一個個院落,在我們看不見的不遠處升騰著煙火,聊著天,說著這個村里的家長里短。我知道了,這不是村子的影子,這就是村子本身,他們在另一段時空里,回應著我們。那些靠著南墻曬太陽的老人,那些意氣風發的年輕人,他們只是換了場景,依然在這個村子熱鬧著。他們坐在他們的村子里,看著他們曾經生活過的村子被我們弄得烏煙瘴氣,他們會怎么想?他們聚著堆,抽著煙,下著棋,喂著牛馬,給地除著草松著土,說著我們不能抵達的話語,和行走的人沒有兩樣。不對,他們和我們不一樣,他們和土地融在了一起,變得和土地一樣厚重踏實,他們就是土地。他們在笑我們,笑我們愚蠢地舍棄了土地,輕飄飄地沒了根骨。

我們的親人讓我們笑過,哭過,沉默過。在一陣吵雜凌亂后,他們被豪邁的秦腔,悠揚的嗩吶,熱鬧的傳統送走。一大早,全村的人都迎著晨光出來送別。女人們點燃麥草,男人們一前一后加入送別的隊伍,嗩吶聲和哭聲一聲緊過一聲,黃土被一鍬一鍬地揚了起來,填滿這世上的坑坑洞洞。填滿了,我們轉身繼續忙碌的生活。我們的親人,他們重新回到土地里,構筑著我們看不見的生活,耕種著另一片莊稼。

那是一個活著的人敬畏而又害怕的地方,在日常里都避而不提。可是誰都知道我們最終都要到那里去。即使你走得再遠,活得光鮮或是窩囊,胖瘦高矮,都要回來,回到土地里來。誰能真正繞開它呢?害怕什么呢?我們不妨早點回過頭來打量這一切,和我們的親人多說說話,離土地近一些,以便將來能更好地挽回自己。

我們的親人活在我們看不見的村子,被我們懷念,也被我們遺忘。風吹走最初的哀痛,吹走深深淺淺的哀傷,吹走斷斷續續的儀式,吹走野草和迎春花,吹走厚重的黃土和碑文,最終將吹走一切。土地回歸最初的模樣,像是沒有人來過一樣。人們也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日子被吹得像白紙一樣干凈!

我現在被風吹到遠方,我知道,風還會把我吹回來,吹到我久違的親人身邊來。將來,風肯定也會把我吹個干凈。

滄桑老樹墩

還沒進門,二姨就出來了。

之前給二姨打過電話,她說過回來呆一個月。大舅也回來了,和小舅兩人換著照看外婆,她回來幫幫忙,盡盡心,家里還有孫子外孫要照顧,身體也吃不消。二姨快七十了,腰一直不好,每年冬天也咳嗽的厲害。這頑固的咳嗽,從外婆那里分出了枝葉,長到二姨身上,母親身上,如今也在我身上扎根了。

進了北邊的偏房,外婆側躺在床上,一身黑衣,像一根粗糙的老樹根,主根和所有的根須都盡染滄桑。聽見響動,她緩慢地起身了。我忙上去想扶她一把,她粗喘著氣說,不用,我自己能行??粗拮颖е男∨畠?,她笑著說:娃都會走咧!我讓女兒叫太姥姥,小家伙回頭看了一眼,哇哇大哭起來。

看看眼前的外婆,九十多歲的老人了,具體的生辰年月她自己也記不清楚了。她像干涸已久的土地一樣,干瘦著,蜷縮著,每寸皮膚都被深刻的紋路切割開來,仿佛觸碰一下就會掉落一地。她真的已經走在人生邊上了,身體的土壤流失到已經不能抵御生活的日常。即使在夏末時節,她仍里一層外一層地包裹著自己,防備著人生的寒冬。

小舅和妗子也進屋了,大家圍坐著,聊著。說著女兒的乖巧聰慧,說著城里的房價和地里的墑情,也說起我兒時的頑劣,許多艱難忍耐,如今都過去了。當年小如我輩,都已為人父人母。當年的小伙子,如今也都到了做爺爺的年紀。而外婆,成了更老的老人,在時光里,我們這些人,又都依然是她眼里的孩子。

記得小時候,帶著滿心歡喜與期待,也帶著茫然與委屈,我常常獨自走五里路到外婆家,渴望在那里獲得一些日常的溫暖。白天,外婆從箱底拿出別人孝敬她的稀罕吃食給我解饞。晚上,煤油燈下,她貓著腰拿著我的衣服一邊捉虱子,一邊說著故人往事。許多次,說到我們家,說到早逝的父親,她都忍不住眼淚直流。邊流著眼淚撫摸著我的頭,說著父親的好,說著我們母子的可憐。我那時固執又無知,尚不懂得人世無常,只是趴在被窩里那樣聽她說著,覺得心底是踏實的。那樣的場景似乎有很多次,在我腦海里深刻著,屋外風如刀,屋內燈如豆,外婆就那樣整夜整夜地坐著,咳嗽折磨著她,她在咳嗽里忙著縫補。多少年后,自己稍懂生活不易,回憶往事,才覺其中暖意與溫情,我也流淚了!

這些年遠離故鄉,回家越來越少,見外婆的機會也少之又少。每次給家里打電話,也都問起她的身體,她的消息從風箏那頭飄到這頭來。聽說她身體還不錯。聽說二姨把她接過去過冬了。聽說她硬要給城里的外孫們養土雞把自己摔了一跤。聽說七十多歲的大姨扶著她上廁所一起被臺階絆倒了,幸好被路人扶了起來。聽說她走路越來越不穩當了。聽說大小便有時都不能自己控制了……這些都是一個老人衰老的消息,任誰也無能為力。時間無情,浮世難料,我們能做的實在不多,更無從說改變什么。

走時,掏出一些錢塞給外婆,她死活不要,二姨也不讓給,說我并不寬裕,家里也不缺錢,最后勉強收下200塊錢。我知道外婆不缺錢。我們這個從小失親的家庭受她恩情最重。那些年她總是掛念著她的小女兒和兩個外孫,操心著我們孤兒寡母的伶仃生活,多少次在開學前把兒女孝順她的錢又塞到絕望無助的母親手里。在我心里,她就是這個寂寞清冷的世界里除了母親外,最能讓我覺得溫暖可依的人。不管外面的世界是如何變化,外婆在我的印象里總是和溫暖,耐心,悲憫這些詞緊緊聯系在一起的。當然,還有蒼老。我小的時候,她已經很老了,現在,她成了更蒼老的老人。我們大了,這個家也走過了艱難時日。她老了,我能拿什么回報她呢?遠隔千里,回家不易,我給的這點錢,也只是在安慰我的愧疚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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